第3章

  可沈怀殷已变得感情迟钝,看不懂那样的表情代表着羞涩。
  沈怀殷坚持,捣鼓着自己的瓶瓶罐罐,找出一瓶最好的伤药,一面说:我用过这个,伤口愈合得很快。
  说完,她去看李珵,李珵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接,她的神色不变,李珵古怪的看着她。
  最后,李珵站起来,随着她进入内寝,将外袍褪了。
  白色的中衣上浸着血,看得触目惊心,李珵也疼得皱眉,她不解道:与陛下争执有何用?
  你是你,先皇后是先皇后,你们不一样。
  沈怀殷静静地看着她褪下中衣,露出脊背上的血痕,过去半月,伤口依旧狰狞。
  太后回神,低头凝着面前扮可怜的新帝李珵,一眼戳破她的小心思。
  你若停了,李瑜不会罢休。太后提醒她,语气淡淡,没有感情,从最切实的情况出发,她若这么做了,李瑜第一个蹦出来反对,届时,局面就会很难收拾。
  她见新帝还跪着,扫了眼左右,左右便退了出去,将殿门合上。
  李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口郁闷,太后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像是飘逸的谪仙,不懂人间的感情。
  她明明是有感情的,初见面的时候,笑意春风,如今变成了一块木头似的菩萨。
  太后,我跪着,您心疼吗?
  太后轻轻笑了,笑容浅淡,似对人间俗事不感兴趣:你自己要跪的。
  李珵气得自己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你都不心疼我,你心口疼不疼?
  她在教她,想让她找回自己丢失的情感。
  太后摇首,为什么会觉得心疼呢?
  李珵气走了,忘了一起用膳食的事情,转身回紫宸殿处理政事。
  刚坐下,女官领着一大夫入内,李珵亲自召见,将太后的病情说了一番,大夫是一女子,闻言后,询问她:她是不是时常判若两人?
  李珵点点头。
  这是心病,陛下。女大夫说,她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李珵紧张地握着手,索性敞开说:她容易被刺激,而后模仿其他人的言行举止。
  大夫似乎从未听闻过这样的病情,一时无言,道:能否让我诊脉试试?
  好。入夜带你去。李珵答应下来,太后夜里常做梦,梦魇缠身,哪怕是白日里沉稳。
  她等着入夜,未曾想到,午后长乐殿的小内侍匆匆跑来,面见新帝,声音中带着惶恐:太后、太后她
  发病了。
  第3章 身体里住着两种灵魂。
  初冬时的温度不定,李珵一口气跑到长乐殿门口,大口喘着粗气,但她已是皇帝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维持的。她快速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平均地跨过门槛。
  先帝崩后,她用最快的时间让太后从中宫迁出来,不是她不孝,而是中宫内的每一处都会让太后回忆起过往的不堪。
  如今的太后,受不得半点刺激。
  李珵快速入殿,太后跟前的女官匆匆来迎她,她先开口:谁来过?自己走时还好好的,必然有人来过,与太后说了不该说的话。
  二公主来过。女官低下了头。
  李珵登基后,李瑜便是长公主。但长公主的头衔不是你想就可以得到的,李珵一直未曾下旨册封,李瑜便只是二公主。
  先帝在时,李珵便与这位妹妹不大对付,两人皆是先帝过继的,身上血缘浅淡。且先帝在位时并未立太女,两人都是皇女,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鹿死谁手。
  最后,李瑜败了。
  李珵听后,狠狠压制着怒气,面上冷淡,她做了什么?
  二公主给太后带了荷花酥。
  说完,女官俯身跪了下来,浑身颤栗。一句话没头没尾,李珵如何不明白,先皇后最爱荷花酥。太后不喜甜食,但先帝常让她吃这等玩意儿。
  不喜欢的东西日日都吃,还要夸赞好吃,时日久了,谁都受不了。
  李珵冷笑一声,回身吩咐身后追来的宫人,呵斥一句:将二公主追回来,让她在紫宸殿外跪着等朕。
  匆匆吩咐过后,她疾步入殿,可入殿后,她又放缓了脚步,生怕惊动了殿内的人。
  先皇后与先帝一道长大,自小情深,先帝知晓先皇后的一切喜好,在她去后,继而转嫁在沈怀殷身上,她逼着沈怀殷去穿先皇后的衣裳。
  先皇后出身名门,而沈怀殷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算作是书香门第,两人唯一相似的便都是惊才艳艳般的人物。
  其余,都不像了。
  沈怀殷十三岁入宫,本就年岁小,被皇帝冷淡了些时日,忽而教她穿先皇后喜欢的衣裳,就连吃东西都比着先皇后的喜好,整日里惶恐不安。先帝疯魔,似乎想要先皇后的喜欢、习惯一点点融入到她的身上。
  最疯狂的的时候,试图去找道人,摆下阵法,引先皇后的魂魄入沈怀殷身,让先皇后通过沈怀殷的身体活过来。
  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她慢慢地变成了先皇后。
  太后坐在榻上,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裳,眼神空虚,熟悉她的李珵一步步走过去,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先皇后最爱浅紫。但太后喜欢青色,但她的衣柜里许久没有这种颜色的衣裳了。
  脚步再轻也是有声音的,太后自混沌中抬首,目光所及,是李珵清秀的面容,她笑了笑,笑容温柔。
  沈怀殷性子冷淡,不大爱笑,但此刻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李珵猛地窒息,轻轻地说:不要笑,不想笑就不笑。
  阿珵,你过来。太后朝年少的孩子招招手,语气亲和,像是长者面对着年幼的孩子。
  李珵没有动,她不想在她身上再看到先皇后的影子,她是太后,一国之母,难道连活成自己的自由都没有吗?
  太后望着她,忽而皱眉,眼睫颤了颤,似乎在承受痛苦。李珵不敢不动了,忙走过去,不敢与她一道坐,而是依旧跪在她的跟前,仰首哄她:头疼对不对,头疼就歇下,睡一觉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轻到极致,同时握住太后的手,此刻她可以触碰神女,因为在神女心中,她不是皇帝,只是长辈眼中的孩子。
  太后由她握着,想说什么又记不起来,脑子里混沌,但肢体动作已掌控了自己,她扶起李珵,语笑嫣然,你怎地过来了,今日课业难不难?
  李珵是皇帝,哪里还有什么课业。但她不能刺激她,只能一面应付,一面哄着她先睡一觉。可太后不听她的,反而絮絮叨叨叮嘱她多更衣。
  言辞间,竟让李珵恍惚间回到先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先帝忙碌,鲜少管问她的课业。先皇后也是多才之人,时常会考问课业。她是三岁入宫,一入宫就住在中宫里,起居生活一切由先皇后来安排。
  比起李瑜她们,她对先皇后的记忆更深。
  李珵心急如焚,一时间竟被她带进了阴沟里,只觉得先皇后还活着,脱口而出:阿娘,我无事。
  说完以后,她猛地咬了舌尖,疼得浑身一颤,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躺下,闭眼,我守着你。
  她懊悔自己意志不坚定,竟被太后所惑,什么阿娘,她是太后,是沈怀殷。
  太后被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先是一怔,而后扶额,竟觉得头如同裂开般疼,李珵这就慌了,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凶你,你头疼吗?
  太后没有回应,头疼是一方面,耳畔浮现声嘶力竭的声音;先皇后早就死了,她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
  声音越来越大,吼得她双耳生疼,她抬手捂着耳朵,想要将烦躁的声音赶走。
  突然间,声音停了,耳边又闻一声:阿信姐姐。是先帝温柔地在喊她。
  先皇后单字为信,复姓上官。
  太后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孩子,眼神痴惘,李珵急了,她怎地又呆了呢。
  殿下、殿下李珵急急地喊她,不顾尊卑地将她拥入怀中,着急地朝外看去,大夫怎地还没来呢?
  昨夜,太后陷入梦魇,是昏迷不醒的,但此刻,她是醒着的,怎么会容忍旁人碰她,当即要将人推开。
  李珵不恼,努力去哄她去安慰她,甚至大逆不道地喊她的名字:沈怀殷、沈怀殷。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太后当真顿住,甚至朝她看过去,往日清明威仪的眼神,此刻透着茫然无助。
  她恍惚问面前的人:何人是沈怀殷?
  李珵咬牙,心里将李瑜活剐的心思都有了。好端端又来生事,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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