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既然如此,李瑜所求,皆满足她。太后淡淡道,宛若无骨手落在李珵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莫要因此事而彻夜难眠,再难过的坎儿,都会跨过去的。
李瑜骄纵,可纵着她的人已走了,因此,她不可惧。
太后训教孩子:你是皇帝,是万民的父母,先帝之威望,四海臣服,你也可以做到的。莫要因往日卑微而心生惬意。
太后之意是:就算往日被李瑜压制又如何,如今你是天子,该挺起胸膛,树立你的威信。
太后眼中无光,本生就一双狭长的凤眸,一笑间,本该带着清风,可如今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如同明珠蒙尘,让人心生怜悯。
清白峻骨来人间走一遭,落得眼前魂魄不全的地步。
她放空似的呆呆望着前方,让李珵不自觉地握住她的手:太后,我知你之意,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我一体,我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你。
又说傻话,我是太后,谁敢欺负你。太后觉得她有些可爱,摸摸她的脸,李珵,你是皇帝了。
灯影幢幢,她挺起的脊梁轻轻弯了下去,她凝着李珵年少的眉眼,似乎看到年幼时的小公主殿下。
她与她相识于年少,也曾躺在一张榻上,也曾为对方提心吊胆,也曾想救对方于水火。
那年她跪坏了膝盖,疼得不敢走路,是李珵从窗外爬进来,站在天光下,哭着看着她。
稚气的人愤恨不平,往日软绵绵的脊骨挺直了,咬咬牙,最后拿出来一盒糖给她。
她生得异常白皙,因隐忍哭意而使眼尾浸染了几分桃花般的红,竟显得十分可怜。
太后记得,这些年来她有委屈,总是李珵第一个跑来,先哭一通,好似受委屈的是她。这些年来,李珵的心思不在朝政上,满天下寻找良药,为她求找减缓膝盖痛苦的良药。
这份恩情她得还,所以当先帝问她,谁有帝王之才时,她回答:大公主殿下。
为何?先帝病重,一双阴鸷的双眸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她已不再畏惧先帝,因为她代天子执掌御笔,握笔断万民生死。
先帝眉心蹙起一抹弧度,耐心寻味:为何是李珵?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因为外戚祸国。李家的江山,岂可让旁人染指。
李瑜的舅父,是李瑜的靠山,是李珵的克星,同样,也是先帝觊觎之处。
果然,先帝最后选择李珵。
其实,先帝选择谁无妨,人死了,她会将帝位给李珵。
多年来欠李珵良多,需替她拾起曾经被践踏、碎了满地的尊严。
两人坐了须臾,女官摆膳,各自用了晚膳。膳后,女官奉茶,李珵盯着太后喝了下来,茶水中有安神药。
喝下后,太后一夜到天明,醒来时,精神满满不说,脸色也好了许多,呈现健康的状态。
李珵喘了口气,赏赐许溪,她正高兴,太后开百花宴,宴请百官家眷,甚至还有些小郎君。
李珵从未表态是喜欢小郎君还是女子,故而,太后不敢断定,让皇帝自己决定。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李珵气个仰倒,她晚上睡得好了,就来折腾自己?
李珵刚生起,许溪从长乐宫而来,求见皇帝。
许溪如今是新帝的座上宾,她来见,新帝匆会不见。内侍将许溪请了进来,叩见皇帝。
许大夫从太后处而来?
许溪颔首,上前一步要答话,可扫见一圈内侍宫娥,不觉迟钝下来。李珵摆手,让她们都退下,示意许溪继续说。
陛下,安神药虽好,不宜长久服用,会让身体有依赖,也会损害身子。方才观太后举止,看似如常,可她似乎比却旁人缺了些感觉。
许溪慧眼,又是大夫,对病人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放过。她谨慎地说:太后似乎、有些、迟钝。
朕不想听你的感觉,只想知道可有汤药来救治。李珵语气微妙,不想许溪只见太后两面便发觉出来问题。
许溪摇首:没有。不过,我可以让太后忘了过往的事情,重新开始。说句不厚道的话,心疾已深,长此以往,精神有碍,容易会有两面性,如同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全部都忘记?李珵倒吸一口冷气。
许溪点头:我能做的,只是全忘,做不到只忘不愉快的事情。
不能!
李珵失态地站起来,眼神涣散,唇角抿得发直,怎么可以全忘呢,她与太后相识十年,相伴十年,怎么可以都忘了这些
第7章 她就要被逼疯了。
十年时间,从八岁至十八岁,占据李珵大半的时间。如今让沈怀殷忘了她,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那些夜晚,两人靠在一起取暖,互诉委屈。
小皇帝面色大变,青春肆意的面容上挑起几分威严,许溪毕竟在民间行走,哪里见过这等威仪,吓得忙俯身跪了下来。
李珵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瘫坐下来,一股无力感再度将她压垮下来,这时,许溪说:陛下,太后虽说忘了,但若是养得好,身子健康。
以前的记忆虽好,可身体带着病痛,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忘了这些不好的记忆,重新开始,重新认识世间。
再好的记忆比起健康的活着,都不重要。
李珵目光温温然,漆黑分明的眼眸上染着不悦,指尖轻轻地扣着袖口上纹路,小小且不安的动作让她心里得到寄托。
她不想这么做,偏偏事实摆在面前,是想要太后更好地活着,还是要一位破碎的娃娃呢。
李珵微微颔首,神思悠远:太后的膝盖可以治好吗?
臣可以尽力一试。许溪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她看不到挣扎中的小皇帝神色颓然,似乎被阴霾笼罩,她痴痴地望着虚空,那段过往可以彻底忘了吗?
你让朕,再想想。李珵无力地摆手,令许溪退下。
许溪不敢停留,爬起来,同陛下行礼,自己再慢慢退出去。
森严的大殿内只有皇帝一人,形单影只。
她从龙椅上走下来,选择在台阶上坐下来,无力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如果此刻有人给她做出选择,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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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溪行医多年,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但还是第一回给皇家的人诊脉,从紫宸殿退出来后,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站在殿门口醒了会神,随后持令牌出宫,她入宫后便住在太医院,暂时没有住所。
她策马往南走,出了南门,马蹄不停,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清明山下停下来。
站在山下,春意朦胧,山间的青草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情愉悦。
许溪牵着马上山,一路往山上走,山间鸟兽众多,走到一处便听到鸟鸣声,走了半个时辰后,瞧见一处山门。
清风观。
许溪是孤儿,十多年前被清风观内的观主收养,养在膝下,养育她并教她医术。
站在山门口,许溪将马儿栓好,举步往里面走。
山间清净,鲜少有人来,许溪往里面走了一阵,闻到阵阵药草味,穿过院门,陡然见到一道袍*女子站在木架上晾晒药草。
老师。许溪欢喜地上前,提起衣摆冲着那人跪了下来。
清风观观主不过三十又三岁,一袭灰色道袍,端的一副仙风道骨之色,她放下手中的三七草,低头看向学生:你怎么回来了?
老师想我了吗?许溪先叩首再站起来,上前仔细打量老师,见老师容颜如旧,气色尚可,她笑了笑,我奉诏入宫。
奉诏入宫?观主的眸子闪过担忧,但没有显露出来,故作好奇地询问:为何奉诏?
许溪入宫替太后诊治癔症是秘密,就连老师都不能说,随口回答:太后有腿疾,我来也是问问老师,腿疾如何治。
听她这么说,观主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上前牵着她的手:进来说,走得可累?你贸然过来,陛下相诏,如何是好?
无妨,小皇帝平易近人,不仅貌美,脾气也好,不大爱摆架子。许溪握着老师的手腕,低头看着老师纤细的手腕,微微一笑,又说:老师,您近来可好?
听她盛赞皇帝貌美,观主不由笑了,进屋后松开学生的手,转身从水炉上提了水壶倒水。
道观简单,本来有两名伺候的婢女,这些年来学了些医术,山下会来人请,她二人时常下山去救人,因此,道观里常常只有观主一人留下。
虽说远在山中,但观内摆设并不简单,许溪未曾见过大世面,她若见过,必然会发现这里的东西来自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