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身体的反应很快,快到她反应不过来。
这是怎么了?
季明音捂着自己的心口,心口阵阵抽痛,李珵却已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高烧烧得她唇角起皮,眼尾更是浸着一抹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陛下,喝水。季明音选择上前将人扶起来,接过女官递来的水杯,小心地递到皇帝的嘴边。
李珵浑浑噩噩,皇后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喝水就喝水,喝了一大杯水,喉咙依旧疼得厉害。
她喝得太快,季明音下意识开口:还要吗?
李珵摇首,靠着她的肩膀,整个人像是小小的火炉。
季明音微微抬首,示意女官去取药。
待女官出去后,季明音才伸手摸摸她的脸,脸颊比起身子更烫,也不知何时能退烧。
不知为何,她生起一股无奈,家中孩子不听话,调皮玩闹伤害了自己,而她还不能说不能责怪,只能捧在手心中哄着。
女官将汤药送来,季明音接过先试试温度,再喂给李珵。
李珵虽说病了,但很听话,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喝了,不忘嘱咐皇后:遇事去找沈明书。
好,我知道了。季明音颔首,她知道李珵前几日为沈明书周旋一番,沈明书愈发效忠她,不会生起二心。
李珵喝过汤药后便睡不着了,由着皇后扶着躺下,睁着酸涩的眼睛看着横梁,鬼使神差地说:那年我病得快死了,你都没有来看我。
烧得说糊涂话了。季明音摸摸她的脑袋,尽力去哄她:这回我在你身边,我不会抛弃你。
就当是哄孩子了。
李珵却转头看着她,眼睫发颤:真的吗?那会我病了半月,太医说我要死了,去禀明先帝,先帝都来看我,唯独你没有。
真的。季明音莞尔,替她掖好被角,声音温柔极了。
是梦是假象,李珵不愿去深究,浑身难受,忽冷忽热,紧紧闭着眼睛,呼吸都觉得烫。
皇帝高烧不退,今日的端午龙舟赛在规定时间内举行,许多世家贵族早早地定好看台,各自下注,赌哪家龙舟会赢了比赛。
如此盛事,不过一年一回,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们都出面赏玩,李瑜亲自给沭阳大长公主剥了葡萄,葡萄是时令水果,眼下也是刚上市不久。
李瑜将剥过皮的葡萄放在碗里,一面笑吟吟地开口:自从阿姐成亲后,我还未曾见过新皇后,听闻姨母曾是迎亲使,新皇后可貌美?
烈日当头,沭阳无端生起一股冷汗,抿了抿唇角,侧过身子,随口应付:貌美是自然的。
哦,是吗?李瑜笑了一声,明光之下,漆黑的眼眸里浮现几分冷意,是何模样?
沭阳笑不出来,她得了小皇帝给的好处,不好乱说,再者只是相似,没有办法确认那就是死去的太后沈怀殷。
但李瑜咄咄相逼,她猜出几分名堂,便劝说李瑜:你管你阿姐的房中事做什么,你看看你阿姐阿妹都成亲了,独你一人孤独,不如姨母给你拿主意,是喜欢郎君还是小姑娘?
我都不喜欢。李瑜直接拒绝,用帕子擦擦手,转头看向护城河,未曾想到沭阳姨母也被李珵收买了。
想来坐在那个位置上,要什么便有什么,哪怕她做了大逆不道、颠倒人伦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她错,反而会高高兴兴地附和,替她隐瞒。
这就是皇帝。
赛事过半,李瑜离开,走下高台时,阳光落在她白净的面容上,照见她眼中的狠厉。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染恙,宫宴取消。
哦?李瑜勾起唇角,语气淡淡,如今看来,当真是有问题。
端午宴是大宴,且今年是李珵登基的第一年,设宴彰显帝王威仪。按理来说,也是新后笼络朝臣家眷最好的机会。
皇帝染恙是不是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李珵心里有鬼,藏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藏一世不成。
她不信,李珵可以将这位皇后藏一辈子不见人。
宫廷守卫森严,沈怀殷经营多年,李瑜压根无法插手,后沈怀殷死了,李珵接手,将宫廷守得如铁桶,任由李瑜使出浑身力气也没有占得一丝便宜。
她越这么做,越透露出可疑。
午时,御前卫将菜送入各府,李瑜也得到一道菜,简单的笋子与肉。
她自然不会去吃菜,这一手,算是补偿朝臣,这种做法,倒与道貌岸然的沈怀殷有几分相似。
李瑜唤来一只狗,将肉挑出来丢在地上,狗立即扑上来,狼吞虎咽。
李珵,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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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染恙,朝政托于丞相手中,宫廷事宜由皇后打理,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转。
李珵醒醒睡睡,难受得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人后便又闭上眼睛。
她的高烧一直没有退,烧了一天,院正愁得不行,宫廷内气氛低迷。
临下值时,许溪被留下,副院正勒令整理库房的药材。
许溪疑惑地看着对方:这些都是药童整理的。
药童们也忙,许太医无事,不如您来?对方玩味地看着她,语气中带了鄙夷。
自从沈太后殁了,皇帝就再也未曾召见过许溪,她本就是毫无根基,凭借着太后与皇帝的喜欢才可入宫为太医。如今一个死了,一个对她不搭理,许溪的弱势便显了出来。
许溪游走四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怒怼:我的职责中没有这件事,你若觉得药童来不及,你自己去做。
许溪,你是什么态度?副院正被激怒了,这是我命令你做的事情,你在太医院一日,便要受我命令一日。
许溪讥讽: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我喜欢这里吗?不做也罢,我自与陛下辞官,岂会受你侮辱。
言罢,她扫了一眼同僚,都是些酒囊饭袋,若是他们有用,陛下岂会千里寻她回京。
许溪当场撂挑子不干了,转身离开太医院。
同僚们上前劝说她:别生气,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就是,整理库房就当做是熟悉药材,何必与上司过不去。许溪,你还年轻,岂可自毁前途。
许溪游走四方,无拘无束惯了,任由旁人劝说也无动于衷,大步离开。
出了宫门,疾驰出城,一口气爬上道观,山间阴冷漆黑,她生生爬出一身汗。
至山门前,她没有敲门,而是靠着门坐下来,回京数日,她体会到从云端跌至谷底的滋味。
初入京,她是皇帝的座上宾,太后的御用太医,在太医院时人人捧着她,副院正对她更是十分和煦。
太后殁,陛下立新后,她便从云端掉了下来,长久*未曾召见她,她便成了无用的太医。
她初入京城,世家们觉得她年轻,故而来请太医时从不看她一眼。
久而久之,她便成了人人可欺的无名太医。
今日无月无星,山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这里让她感觉到安心,甚至靠着门,她都觉得一身疲惫舒缓,心灵得到抚慰。
她的初衷便是游走天下,救死扶伤,宫里不留她,她便出京,继续行医,岂会受那等小人欺辱。
许溪自己想通了,哼哼唧唧地站起来,转身敲门。
婢女闻声而至,提灯过来,谁啊。
是我,许溪。
婢女粲然一笑,上前拉开门:是许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观主还没有休息。
谢谢你。许溪上前道谢,大步朝点灯的主屋走过去。
山间寂静,一呼一吸都听得十分清楚,许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粗重,甚至心跳到了嗓子眼。
看着眼前的屋门,她生起退却的心思,如果老师知道她在外丢人,会不会生气?
犹豫间,屋门打开,观主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青色的外衣,手中托着灯台,分明是被吵醒了。
许溪见老师这等模样,心中愈发不安,可她就是想过来,哪怕什么都不做,看一眼老师就够了。
外面冷,先进来。观主没有询问她为何半夜过来,只轻唤一声,又嘱咐婢女去做些吃的。
吩咐过后,观主转身回屋,不忘将烛台递给学生,冷风吹来,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襟。
半夜来打扰人,着实是不规矩。许溪在外是沉稳的大夫,可到了老师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希望可以得到重视与宠爱的孩子。
老师,对不起。许溪耷拉着脑袋,太医院内的豪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进去后,提起衣摆朝老师跪了下去:老师,我、我不想做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