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知道,自己开口,李珵必然会给的。
跨过殿门,绕过落地屏风,瞧见床上的人。她没有躺着,只是靠着软枕,眼睛望着虚空,似是无神似是呆滞。
不过五六日没见,李珵如同变了一个模样般,死气沉沉的。
沈怀殷记得李珵爱笑的,尤其那双天生爱笑的眉眼,每回见到她,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
李珵与李瑜不同,李珵不贪心,知足常乐。
唯一一件贪心的事,就是她。沈怀殷缄默,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站到她的跟前。欲开口,李珵望了过来,一时间,喉咙里似乎被堵住一般,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迟疑之际,李珵转过头,像是没看到她一般。
生气了。
沈怀殷不会去哄她的,眼下政事要紧,又是一番迟疑,李珵躺下来了,神色自若。
一瞬间,沈怀殷心中产生不好的念头,下意识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那双眼睛波澜不起。
女官的话在耳边乍然响起:这两日陛下将自己关在殿内,不爱与人说话。
不,这不符合李珵的性子,虽说中毒了,但她精神很好,不会不见朝臣不批阅奏疏,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她看不见了。
沈怀殷不作他想,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丢向五步外。
啪嗒一声*,李珵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地,就一眼,她便又躺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怀殷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死死咬着牙,转身匆匆走出去。
院正呢、去将太医院的太医找来,另外,派人去将许溪许大夫也找来
沈怀殷失态地站在廊下,压低声音去唤人,心口疼得揪了起来,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宫人不敢迟疑,迅速去偏殿将人拉来。
沈怀殷侧过脸,看向来人,胸口微微起伏,知晓廊下人多,万一泄露出去,朝堂震动。
随我来。
观主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步并两步的跟上去。
待入偏殿,沈怀殷还未从中走出来,眼眶发红:你为何不告诉我,她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观主疑惑,她昨日还与我说话
话未曾说完,她蓦然停了下来,想起这两日的事情,阿念似乎两日未曾出殿了。
昨日阿念说:如果许溪、许溪她生了病,您还会要她吗?
她问的不是许溪,而是她自己。
观主神色大变,急忙转身,不顾仪态地冲入寝殿,抓起李珵的手诊脉。
李珵依旧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或事。
你为何不说看不见?观主让她气死了。
李珵语气平静:你说你不会解的,何必让你害怕呢。
混账!观主被她一句话气的浑身发麻,你是皇帝、你是皇帝
正因为我是皇帝,所以我若说了,必然引起恐慌。李珵甚为冷静,好像半死不活的人并不是她,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观主只觉得头晕,但越是这样,越害怕。她已用药压住毒药在身体里蔓延的速度,试图慢慢地清除体内的毒。但怎么会看不见呢?
除了看不见,还有什么不适了?
没有了。
观主怒不可遏:李珵!
皇帝被人直呼其名,是大不敬。但李珵也只是弯弯眉眼,真的没有了,你既然发现了,不如扶我到外面透透气。
话刚说完,观主气得伸手去揪住她的耳朵:李珵,你还想透透风,我告诉你,皇后就在外面。
她与李珵相处两三日都未曾发现,皇后来了片刻便察觉怪异。
不得不服气。
李珵冷笑:来了便来了,她是来讨要圣旨的,又不是来看我。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观主讥讽一句,旋即收回手,老实回答我,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珵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了,我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不,你若骗我,皇后不得好死。
李珵:过分了。
她哼了一声,翻身躺下来,我想睡会儿。
观主拂袖离开。
内寝再度安静下来。李珵竖起耳朵去听,她猜皇后肯定会进来的,皇后不喜言语,所以,进来后不会先开口。
略等了片刻,她试着坐起来,双脚落地,果然,一双手伸过来,扶着她的手臂。
她轻轻地拂开那双手:殿下要的圣旨,我让人准备好了。烦请殿下费心去查一查此毒。
一句殿下将两人一年多的情意都切断了。
沈怀殷凝着眼前苍白的小脸,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
你不想做皇帝了吗?
李珵面无表情:毒若能解,自然想做,若是不成,朕将太后之位还给你。
皇帝不可能是一个瞎子的。所以,要么传位于李瑾,要么过继皇嗣,太后监国,直至新帝亲政。
这两日以来,她将李氏皇族里的孩子都想了一遍,暂时没有最好的人选。
她说:若是过继李琰也可,朕先赐死李瑾。
李瑾想要什么,她知道。所以,她不能让李瑾活着给皇后添堵。
我不要太后的尊位。
殿下,我累了,您回去吧。李珵不想与她说话,她的狠心与绝情,压得自己十分难受。
她会过来,因为自己中毒了。她来看的不是李珵,而是皇帝,她害怕朝政为此耽搁。
李珵性子看似霸道,但她在沈怀殷面前,只会卑微讨好,这回,她不想低头了。
她试着回到榻上,不知道被子在哪里,下意识伸手去摸索,刚摸到被角,被子拉过来,顺势盖在她的身上。
殿下,我自己可以来。李珵叹气,催促她:你回去吧。
阿念
殿下!李珵语气重了重,回去!
她难得露出这么坚硬的态度,面上少了几分憔悴,但气势不足。沈怀殷像是没有听到,继续扶着她躺下来,道:生气对身子不好。
那你走,忙你的事情。沈怀殷,你知道吗?你现在可以对我温柔,一旦等我痊愈,你又会将我抛开。我累了,不想与你周旋。我不想赶你走。
李珵叹气,一股脑地说出来,心里畅快多了,更是将手腕上的手推开,不要欺骗你自己。
沈怀殷并不是与她来示好的。
她躺下来,翻过身子,将身后的人抛到九霄云外。
或许是她的病,当真让沈怀殷坐了下来,试着去拉拉她的手,李珵,我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不想看着李珵这么颓靡下去,我将寝殿的人换一换,换成可靠的,你不用自己藏着,去外面晒晒太阳。躲在这里,只会让自己堕落的。
李珵不予回应。
沈怀殷坐了片刻,她还有许多要事去办,只好起身离开。
耳听得脚步声远了,李珵才平躺下来,眼睛有些酸,但还可以忍受,不会太难受。
午后,太医来诊脉,诊出中毒,但又无法解毒,凑在一起想办法。
黄昏时分,李珵自己走出寝殿,最后一步的时候,没跨过寝殿,摔了下去。
很快,她自己又爬起来,扶着门槛,轻轻地呼吸,一股芳香飘来,心旷神怡。
殿内殿外的宫人换了一半,她平稳地走出去,摸到柱子,听着鸟语声。
观主见她走来,顺势走过去,扶着她:要下去吗?
我自己来。李珵不愿示弱,照旧拒绝观主的好意,定了定,不假思索地询问:这个毒,会死吗?
耳边扬起风声,却没有听到观主的回答。
李珵想了想,不免笑了,道:不怕,皇后在。观主,她会善待你的。
说什么混账话,我还需要你养老?观主已经不生气了,但听不得她说这些混账话,我有学生。
哦,学生比我好。李珵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感受到阳光打在脸上,她试着朝阳光处挪了挪,点点暖意渗入肌肤,耳边听得观主嗔怪的语气:你和她比什么?
没和她比。我要回去了。李珵转身,刚想抬脚走,自己刚刚挪动了,不知回去的方向在哪边。
她不得不请教观主:我往哪边走?
她眨了眨眼睛,带了些蓬勃朝气感,观主被她惹笑,她听到了笑声:你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