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来他只喜欢我的皮囊和花言巧语,不大喜欢我的内涵。回想起来,都下巴疼。
  这件事我当时觉得有些莫名。我试着在满云府我能去的地方找他,弄清楚怎么回事,可约摸他是刻意避我,从此,六年,都没在我眼前出现过。
  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他和他那大哥二哥,兄弟关系不好。
  也不知后来他都睡在哪里。
  雾谭帮我打住回忆思绪,返归主题:“……你确认你这是与他交情很好、可以扶他当主君?要不你还是去求大皇子收你,现在跪还来得及,万一不会被抄家砍头只判个流放。”
  我很抱歉道:“流放我便两袖清风,从此再养不起你这样优秀的影卫,容易被人一刺杀就死。最好别流放吧。”
  雾谭真诚道:“即便我因你给不起工钱离开你了,你也要相信自己命硬,毕竟祸害活千年。”
  闲扯这般久,后面内容又让本十分期待的雾谭失望,他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哈欠连天,这次真回房梁去了。
  我也回卧房,盖好被,在我优秀影卫的保护下,满足且安心地再睡半个时辰,起身上朝。
  今日上朝,无事,老模样。直臣进谏,说前年云藏老儿……哦,英明的陛下征讨叛逆时,本太傅留守京城掌管大小事务,曾收受大量贿银,胡乱用人。
  彼时云藏强行逼禅废帝不久,为稳定朝局,我在京城平衡各种势力,家里不由得便多堆了点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均装箱登册,最终都送进宫里让英明的陛下回来后定夺了。之后那堆东西便如针入大海,半点影都没再见着。
  且今日英明的陛下坐上头,也未替我开解,只咳嗽着说相信秦爱卿不会做这等事。可见这也是他捏我的其中一步,指不定等抄家时,又给我偷偷运几样回来,说是我府上搜出的,重新坐实我受贿恶名。
  所以有些事,不能过于防患未然、干得太好。
  当年就该让京城种种势力乱一下、让废帝帝党占占宫门,本太傅再力挽狂澜,今日大家才会只记得本太傅美名,不会去深究本太傅力挽狂澜同时居然还收了几两银子。
  本太傅如此遭弹,仍是得冷脸给英明陛下干活,忙完尚书令公务,傍晚时分,才能出来。
  敲定要扶持哪位皇子,已迫在眉睫。
  出宫门后,到安全地方,我掏出袖中藏了好几日的粉色手帕,细看上面文字。
  这上面写的是平昌门外哪街哪市,一个位置。
  现下雾谭估摸正躲在暗处守护我。但昨夜他兴趣丧失太早,我其实并未倾诉完,是以我今日接下来要做的事,在他眼里,会比较莫名。
  因这手绢,正是几日前上元节前夜,云藏在宫中宴请群臣,扮作陪侍舞女的云何欢抛我手里的。
  当时诸臣皆饮酒入深,大家都有些东倒西歪。我正坐在下座右首,借酒意打开扇子伤情,思念那个毕生不可能得到之人。
  就在这乱七八糟时,换了一批歌舞。这批舞女均轻纱掩面,显然没有人注意,三皇子竟完美混入其中。
  我是唯一一个发觉的。因他那双含情桃花眼,莫说六年,便是六十年我都很难忘记。就眼睛模样而言,那个我来京城后一心喜欢却追求不到的人都不如他。
  我认出了,云藏老儿却没认出。这批舞女起跳后,他还拊掌说乐坊司排得好,可见有多久没注意过自己的三儿子。
  全程我并未和云何欢搭话。他站位在边角处,随歌舞移动位置。终于有一瞬他到了我身侧,香袖掠过,他在我案前微微阖眼,再抬目,一刹顾盼生辉,就让我想起了功成名就后需要娶媳妇、养媳妇、生很多伢子的人生大事,也让我想起了生疼的下巴骨。
  再回神,手里就多了这条淡粉色、写了个接头位置、并写明要晚上去的手帕了。
  今晚,我就要去。正好看看这三皇子几年发展如何、心性如何,可用不可用。
  我回府换过一身低调青衣锦袍,半个时辰后,在平昌门外这街这市下马。
  而后我就感觉六年前的脑仁疼又犯了。
  这位置是南风馆。
  第4章 故怜
  南风馆。
  软红绕栏,脂香清雅,并不媚俗。和我曾路过的普通秦楼楚馆不同。
  但这还是窑子。
  我一想到雾谭正暗处护我、却瞧见我逛一大圈到这种地方,就感觉背很痒,仿佛十万只蚂蚁在啃。
  无法,来都来了。我做好心理准备,扫开竹画折扇挡在身前,提起气势,大步朝里走。
  此处两层,一层供恩客赏人赏乐赏舞竞红标,二层多有老货搂着小倌进出厢房小门,可见是用来办事的。帕子上没说我要在楼里何处找云何欢,我便干脆效仿旁人,付了入席的银两,找个桌坐下,点壶霜华酒和两碟小菜先吃着。
  第一次逛楼子,本太傅不大有经验,向别人虚心学习,不寒碜。
  未多时,等来了竞红标。
  过程大约是楼子里年轻像样的倌儿先上台表演,吹拉弹唱乃至艳舞,完毕后类似我这种列座的客人便可竞标,价高者得,可拥这位小倌入帐一晚。所以我觉得这楼格调也一般。
  如此想着,我又摸了摸折扇。还是他最有格调,超然脱俗,仿佛被神仙点化过一样,除了不喜欢我,左看右看都好。
  又过一个时辰,少数恩客拥着各自所爱去了楼上,我仍等着,大部分恩客也等着,且越等越讨论得厉害。好像是说,马上就到压轴美人。
  “这美人不是倌儿,这几日却来这招客玩,你说稀奇不稀奇?”
  不久,来了。
  上面介绍,接下来的就是今日最后一位美人,名唤酌芍。但他不是楼里的,不竞红标,诸位若有意,将由他来选哪位有缘。
  我抬头去看。瞧见眼睛,确认了。
  果然是云何欢。
  他一身素白纱衣,缓步上台,步步轻移走在云上,腰束得极纤细,连我这种文士仿佛都能一把擒住。
  仔细看,长发用一根细红绸拴了红结半披在脑后,耳上又坠着水滴形状的红珠,加上这样的一双眼,红白相衬,出尘又鲜艳,搭配得不能更绝色。
  尤其是这纱衣,他穿得不是很严实,衣襟斜交在胸口,流露大片好瓷般的雪白肩颈,灯火一映,发着光一样。
  我看得有些呆。列座其余恩客,一时间也惊呼不绝。
  但我呆的原因大约和他们不同。
  宫宴上他的舞衣较为宽大,我没瞧清楚身材。现下一看,怎么还是这么瘦瘦小小的。
  今年该十八了吧,瞧着还像个大点的少年。怕是已定了型,以后再补也长不高了。
  我突然有点后悔,当年被他踹懵了脑子,没将人拉住说开误会。当年和他分开后不久我便得了云藏青睐,自此平步青云。若我一直将他喂着,他定比现在好些。
  不过,他居然这般堂而皇之地在楼子里……
  我心中盘算着,却见台上云何欢背过身,两手抬高比花指,素色衣袖滑到臂弯。这起手,像是要跳舞。
  想起方才那几个倌跳得露腿露腰不忍直视,我赶紧抬手一拦,高声道:“等等!酌芍公子,你看在下可有眼缘、能直接入得了你的鸳鸯帐?”
  云何欢动作顿下,转回身来,未说什么。但周围立刻有旁人笑我。
  “这位公子,人家还没跳呢,你怎么就急色?”
  我不是急色,但没法解释。
  “酌芍公子来此处跳四五日,一个入眼的都没挑着过,你以为你也有些脸,他就能看上你?”
  ……等我接头也不必如此,以前还教得进去话,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压下心头酸涩,霸气地摇折扇:“我当然有这自信,叫酌芍公子立刻跟我入帐,只舞给我一人看。若是不信,你们问他就是。”
  于是上面,云何欢开口了:“我要,也不要。”
  我扇子顿时摇停下。
  我瞧见他眉眼弯起,眸光流转着百般缱绻,可并不止对着我,还对着在座的所有人:“这位公子,我要跟你入帐去快活,但我不要只跳给你一人。既然大家想看,今日的舞,我一定要先在这跳完。”
  最后他的眼完全才对着我,缓慢一眨:“公子,好相公,就当先奖励我,大度一点吧。”
  我全然不知该答什么,我只能默默抬起手臂,准备随时打响指,叫雾谭莫再隐藏立刻出来帮忙。
  云何欢在台上道,他要跳的,叫翻云覆雨舞。
  然后我就一直等着,将这翻云覆雨舞看完了。
  翻云覆雨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全然是字面意思。这舞只在手上,素手婉转翻花,时而合掌横挡双眼再缓缓重现,时而指尖相连臂作窗,将他脸隐在窗后,一瞥一笑,叫人断魂。
  四周赞叹惊呼,我全没入耳。我只盯着他断着魂想,这肩膀和小臂漏着,还是太冷。
  所以之后,他下了台来勾我腰间衣带、带我走入一处厢房,关上门,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将他衣襟扯正,再解下自己外袍,给他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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