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夜霜重,三殿下身子单薄,出来须多套几件,不要染了风寒。鞋袜也要注意穿厚实,免得生冻疮。”
  我下意识还把他当成落魄的小少年,此话出后,我才恍惚过来。正要敛裳跪了行礼,胸前却蓦地一重,被小猫紧紧扑上了。
  他双手紧抓我襟前,脸在我颈下使劲挨蹭:“秦不枢,秦太傅,你记得我脚上生过冻疮,你果然还记得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在这跳舞等你,好叫你一眼就能瞧见。六年前是我的不对,你教我诗没有恶意,我却误会了你,你别不要我……”
  不知怎的,他这样,我瞬间就想起了那只十二岁没发育、在被子里摸开我衣服的爪子,浑身寒毛倒立。我赶紧将人推远些:“三殿下,请注意身份,容臣行完礼再……”
  他不依,又扒上来:“秦太傅,太傅相公,我现在弄明白了,当年你对我好,我却因一点小事就弃你离开,我不对,我认错。”
  我想起我那段时日的莫名,不由道:“三殿下多虑了,臣没因此事怪过三殿下。”
  我只担心他后来没了我,过得不好。
  我一直想找机会将此事说开,可以这种方式说开,又怪得很。
  云何欢不觉得怪,吧嗒道:“其实我后来很快就后悔了,可同样,很快秦太傅你也得了我爹重视。你地位变得那么高,我自卑,怕你看不上我,才不敢再来找你。我现在真的想弥补,我们重新开始行不行?”
  这次他手脚全扒我身上了,我一下身负千钧,老腰微折,却完全推不开,只能顺着他的逻辑劝:“殿下,臣与您萍水之缘已断整整六年,而今臣心有所属。这事您也该知道。”
  他竟道:“没事,当年是我有错在先,太傅只管心属,我愿意为太傅做小,只求求太傅疼我。”
  我听得寒毛又立:“殿下戏耍臣了。殿下怎能给臣做小?这不符殿下身份。
  云何欢却软语道:“没事,我只偷偷给太傅做小。太傅,你看,我现在长得比六年前好看很多了,你要我不会吃亏的,你疼疼我,求求你。”
  我绝望了,真的。
  我当年是真想把他浇灌成一棵相对直挺的小树,而今他却完全长歪,满口谎言。
  我实在行不了礼,只能开门见山问:“三殿下究竟想要如何?还请直说。您再这样,我回府了。”
  这次他腿终于落地,没把重量全挂我身上。
  然他双臂依旧将我脖颈圈着,漾着千尺潭水的桃花眸,跟我眨眼,一派真情。
  “秦太傅,我想当皇帝。我侍奉你,偷偷给你做小,你就别管我大哥二哥了,只扶我当皇帝,好不好?”
  他说得轻巧又娇俏,仿佛,真是舞女在跟我要一盒胭脂一样。
  第5章 归家
  虽说无论是我还是他,来此接头,都是为了这事,但他这种模样,我怎么扶都不可能扶得上那个位置。
  我将他两手捏下,郑重地退回去,作揖道:“殿下说笑了。臣心里既已装了一个,便不会装得下第二个,且臣更不敢让殿下做小。臣还有公务需要带回家中处理,先行告退。”
  我也不行礼了,此地不宜久留,正要走,腰间一勒,衣带又被死死抓住。
  云何欢巴巴瞧我,眼中噙泪:“秦太傅,我还有很多筹码的。这些年,我一直想着太傅、念着太傅,从未给旁人拿去破身;但我在书上学过不少,什么样的侍奉方法都会。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能示范,比如像这样……”
  然后他一只手照旧揪我衣带不放,另一手伸向自己腰后,掏出了白绢团扇。
  我本没懂他拿扇子作甚,却见他将团扇倒拿,扇柄点在唇边,软舌从口中探出,沿着扇柄,缓慢而绵长地舔舐上去。最后他将扇上绦带卷进口中,虚虚地含住,这才停顿了动作,给我看。
  进南风馆时,我便脑仁疼,果然没有疼错。
  我道:“三殿下,六年前那一月出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缘分。你若真有心大位,更不该如此巧言令色,全无尊严。还请您多多自重,不要把自己想得……这么卑贱。”
  他仿佛总算听得进人话,另一手的团扇转为正握,缓缓摇动,最终停在鼻尖上。于是扇面遮了他下半张脸,只漏出那双勾人含笑的瞳眸:“我这样都勾不着太傅。所以……太傅还是已丝毫不喜欢我,连我投怀送抱都不愿接受了,对吗?”
  主要你不仅满脸虚情假意、投怀送抱得很吓人,要借此交换的筹码还更吓人。我只想脱身、不想刺激他,这话在我心头匀了一圈过去,我只说:“物是人非,臣如今只愿殿下与臣各自安好,祝殿下长乐千岁。”
  云何欢在团扇后静静道:“那行。”
  我感觉他抓我衣带的爪子松了些,心中也同样大松了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我只松到一半。
  他爪子不是松了,是迅速移了位置,扯住我衣带活结,大力一抽。
  我本就把外袍给了他,在此种地方,这一拆可不当耍的,赶紧回按自已衣服。却不想云何欢趁这时候突然去踹开了房门,再将我往外推得趔趄两步。
  混乱中他团扇指我,当头就是颤声一句:“你这个负心汉!当年枕边你说什么来着?你说等我长大就与我成亲!为你这许诺我苦等你六年,现在你身上却有了别的女人的脂粉味?!”
  我傻了。
  他喊得声如洪钟,整个南风馆登时寂静,许多脑袋转了过来探了出来,开始重重围观。
  我感觉我脑子梗住了,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云何欢拿团扇指我折扇,一手拭泪:“这扇子上的画不就是别的女人画的?我十二岁就跟了你伺候你,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此话一出,周围立起一阵又一阵唏嘘私语,“十二岁啊真是禽兽不如”、“那酌芍公子直接点选了他,原是有旧缘,可这还不如没有呢”、“自古痴情空余恨啊空余恨”。
  再后面,周围说什么乃至云何欢骂什么,我都听不进了。
  云何欢是半点都不怕自己在南风馆作闹的事,传进云藏耳朵里的。他甚至完全以真面目示人,连欲盖弥彰的面纱都没遮。
  此时再回想前几日宫宴,云何欢混入舞女中跟我手帕传信,难道云藏真不晓得?
  倘若背后,本就有云藏的授意。
  如是想着,云何欢突然再度往我身上扑,这回不是送抱,是攒了他全身力气的重扑,直让我没稳住腿脚摔到地上,屁股几乎碎成八瓣。
  云何欢在我腰间跨坐,泪哒哒地左右开弓,一边扇子扇脸,一边手扇脸:“我不管,说要娶我就得娶我,你今天必须带我回家!”
  旁边已围了一圈人,有人劝:“酌芍公子,此人既禽兽不如,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另有人附和:“对呀对呀,你这么打他,和奖励他有什么区别?你放开,让我来打,或者你来打我!”
  云何欢听了,揪住我大开的衣襟,趴伏在我胸前泣不成声,一只手软绵绵地又扇我一巴掌:“不行……我等了他六年,我那么喜欢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的!……呜呜呜,相公,相公……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之后,骑马回府路上,看着我怀里缩得小小一只照旧拿团扇半挡面容、泪迹未干的红白狸猫,看着他现在如此乖巧可怜不再闹腾,再回想方才南风馆内一通乱七八糟,以及脸上被左右开弓的火热,我的内心真是……非常努力地平静。
  云何欢回头对我缓慢眨着漂亮眸子:“秦太傅,我想跟着你才出此下策,你不会怪我吧?仅此一回,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我袍子还在他肩上,衣带也才重新系,松垮垮。我头都要炸了,唯恐他又乱来,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云何欢越发小鸟依人地挨蹭:“就知道太傅是最好的。回去之后我侍奉太傅几次,太傅也会晓得我的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只能一手持辔、一手把着他纤瘦的腰,回家路上,将人扶稳,免得马背颠簸,给他这么轻的人晃下去。
  当年,我大约确对他起过两分心思,才照顾他教他。
  如果那时他搂着我说好喜欢我想嫁给我,我可能,真的会很心动。那样发展,也许现在我也无须再选,直接全力推他上位。
  而今我只觉悲凉。
  那个双眸熠熠,绞着我胳膊让我教他识字、教他人生道理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且到府门口后,更悲凉了。
  不仅因为我少件衣服风吹着本就很凉,还因为门口,雾谭抄剑抱臂看我,寂静的眼。
  我好像需要解释点什么。
  云何欢反应快,问:“他是谁?秦太傅,你喜欢的不是柳邵吗?为何你还养着别的长得比较好看的男人?”
  雾谭深深点头:“好问题,我也想问。”
  我一下如芒在背,后脑发麻。
  我不得不这边对云何欢正经解释:“这是臣的影卫,负责寸步不离保护臣安危。殿下晓得,想刺杀臣的人一向很多。”再对雾谭正经解释:“雾谭,这是三殿下,到我府上小住几日。让管家去收拾房间出来,不要声张,不要大惊小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