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微微侧身仰头,更露肩颈:“这些可以以后和太傅一起做。我现在是想通了,有很多话要跟太傅说,等着与太傅交心呢。”
  本太傅其实,还想再选选。可二皇子的信、加上今日朝上大皇子的动作,都在提醒我,没有时间再选了。
  我道:“那,不如臣和殿下换个正经姿势、换个正经地方,正经聊正事?”
  云何欢在我肩上颇俏皮地左右翘了两下腿,道:“不必吧,我挺习惯和太傅这么聊天的,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这么聊,进一步做什么都很方便。哦,香膏我今日也让太傅府上的人买了,就在枕头底下。”
  我看了眼枕头,瞧回来道:“这不好,臣心有所属,还要追人。臣的贞洁很重要,不敢跟殿下太方便了。”
  云何欢歪了下头,膝盖收紧,蹭着我脸:“我很贤惠,不介意太傅脚踏两条船;何况柳邵深爱山阳公,太傅几年了都没追到,他都不在意你人,一定更不会介意你贞洁不贞洁。”
  确实是会说真话了,就是有点难听。我怜爱地拍了拍他脸:“乖,起来边吃东西边讲,臣会认真倾听,再认真考虑。”
  厨房虽也被他砸了一通,但厨房内设大多是砖砌,很结实,家丁两三下便能修复。于是我让底下端来好几碟子各种油光水滑的煎肉炒肉,并没有用太久。
  云何欢坐在案几对面,瞧着案上的菜,筷子几度欲落又止:“秦太傅,我真不想长胖。”
  这话我听着心中稍有宽慰:“殿下几度说自己不想长胖,想必近两年,殿下在宫里并不缺吃穿。”
  云藏不重视他,估计过得不能算好。却至少不是在西凉云府时,像个脏布娃娃般,那么可怜。
  云何欢听得轻笑:“宫里?秦太傅以为我一直在宫里?”
  我问:“难道不对?”
  云何欢夹起一片肉,缓缓道:“父皇还是西凉州牧时,勤王大军开拔,根本就没想起要带我,我险些就被他扔在云府原址自生自灭。我怎么可能住在宫里。”
  我怔了怔,我陡然想起,从前在宫里从没探到过云何欢消息的事,不由紧张,问:“那你……”
  他将肉夹进碗里,戳着玩:“我跟着大哥,住在他的府邸里。”
  我松了口气:“大皇子仁善,是个好哥哥。”
  “他仁善?秦太傅真是说笑。”云何欢与我说话,本始终带着笑容,此刻眼底却蓦地寒凉,“秦太傅扯远了,还是扯回来,让我给太傅讲清楚,我为何要回到太傅身边吧。不然再跟秦太傅打哑谜,太傅该恼了我了,指不定真把我扔出去。”
  我只是很客气地夸了句云知规,云何欢脸上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但听他所说,云知规待他这弟弟不是挺好?
  我一时恍惚,不由又想起当年造成我与他误会错过的那首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总觉得,有些异样,又道不明。
  但现在并非细想此事的时候。现在是我这弄权奸臣与他这不受宠庶子准备相互坦诚,达成狼狈为奸协议的时候。
  案上除了肉,还有霜华酒。云何欢摆好两盏,均斟满,推给我一盏,再收到自己面前一盏。我这么看着他倒酒,翻起衣袖时露出的细白手腕,又总觉得他还是个十二岁孩子,喝酸梅汤才比较合适。
  “秦太傅,你猜得很对,的确是父皇安排,我才能看似了无痕迹地接近你、住到你府上来侍奉你。”
  我道:“嗯,臣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殿下的两个目的相互矛盾。殿下接近臣本是陛下授意;到臣这以后,殿下却满口在说什么交易,这对陛下又是极大的不敬。殿下一会尊敬陛下一会不尊敬陛下,臣实在拿不明白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之前才不敢轻易答复。”
  云何欢摇着酒盏,道:“两句都是真的。”
  我道:“愿闻其详。”
  他缓缓地讲:“父皇不在乎我,不会单独理我。我住在大哥府上,父皇来看大哥时,我才有机会见到他。我对父皇没什么期望,我也不想要皇位,我每次见到他都只想求他一件事,追封我娘,让我有地方可祭奠她。”
  我又记起了,六年前睡梦中,他紧搂着我手臂,念着娘亲和草原。天苍苍,野茫茫。
  我端着酒,却有些不敢饮,怕听漏:“后来呢?”
  他说:“后来……父皇当然是烦透了我。终于前段时日,我再次求他,他给我指了一条路。”
  云何欢定定看向我:“父皇说,既然我长了这样一张脸,秦太傅又是断袖,我就干脆去侍奉秦太傅,做你的枕边人。如此一来,太傅你所思所想、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我第一时间晓得,就能传回给他。等传的消息他满意了,便给我娘追封个美人。”
  我听得一时愣怔,半晌,指出:“这只是陛下的一步闲棋,走也可以,不走也可以。他不是真心愿意追封你娘,他是在侮辱你。”
  少年样白皙完美的面颊忽然凑到我眼前,嘴里叼着他的酒盏,那双瞳眸氤氲的情意,几乎往我骨子里浸。
  酒盏的另一边几乎触到我唇,我反应过来,正要退,他却又先退开了。酒水晃荡时,有星点洒落在他脖颈,星莹亮逐渐下滑,直至润入他交叠的纱衣衣襟中。这肩颈犹如纯瓷,又单薄纤瘦,只留点酒渍在上头,其实有点可惜。
  对上他的眼,看着他又把酒盏放下,我才终于恍回。
  他似对我的反应极满意,笑达眼底:“我也感觉到了,所以我不求他了,再也不求他了。所以我才找到秦太傅你说,我侍奉你,你扶我当皇帝。”
  “他越侮辱我,我越不让他如愿,现在我不想我娘的牌位只是个美人,我想她做太后,受最好的香火供奉。只有我这个大妓子生的小妓子做了皇帝,我娘才能是太后。”云何欢手指探入衣襟,自己给自己扯松,又将一片薄白展现给我看,“而我能跟太傅换来太傅支持的筹码,除了这副身子,什么都没有。”
  因为什么都没有,才说,以身换皇位。
  “太傅,你现在再瞧瞧,你喜欢我这身子吗?”
  第10章 错付
  其实,云何欢先前对我又是作弄又是虚情假意,我现下听他交心之语,应该每句话都怀疑一下。但现在无须再怀疑了。
  因为他再虚假,也不会用他母亲来骗我。
  我匀着酒盏,始终未饮,垂目道:“殿下,在皇位的争夺上,有人为权,有人为利,有人为情,有人想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而你……是为了母亲能当太后。我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理由。”
  说完那席话后,面前云何欢已给自己斟了四杯,杯杯饮尽。
  他大约酒量并不佳,这一会已面带薄薄的红,眼尾脸颊尽是桃色,枕着胳膊趴在案几上:“太傅,我这理由呀,对你也很好的。我大哥敌视你,二哥估计也不会真心拉拢你,只有我,我无所谓自己能不能有实权,我什么都没学过、也做不来真皇帝,所以我能把什么都交给你。我只要我娘亲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就可以了。”
  他还要再倒一盏,我拦住,将酒壶和酒盏都挪开。于是他便也不再动,继续歪头趴着,只将一双盛满烟雾的桃花眼睁着,不时眨给我看。
  我叹气,道:“殿下,你这些话可早些讲出的。臣之前对你误会猜测,实在太多。”
  我与他本就因误会错开了一次,险些又因误会错开第二次。绕来绕去,也不知在绕什么。
  可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云何欢低声回答:“这叫我怎么说呢?秦太傅心向柳邵,人尽皆知,我贴近太傅的原因又很复杂,作为皇子,我又是最卑贱、最笨、最不能给太傅助力的那个……只能先耍赖直接贴上,看秦太傅是否还记得我,讨不讨厌我,再说以后。”
  他撩完衣服又喝酒,一身单薄。我起身去翻衣柜,找出一件黑裘斗篷,回来披到他肩上,将系绳小心翼翼绕过他歪着的颈,系好结,并按一按斗篷外侧,帮他裹好。
  云何欢眸光有些惊惶,略略坐起:“秦太傅给我遮完,是……不喜欢我的身子吗?”
  我揉了揉他发顶,手指再移至他耳垂,将一侧红珠耳环拆下,道:“是不喜欢。你太瘦了,以后在臣府上要多吃,长胖些。”略顿,再补充,“以及莫再用砸东西这种方式引人注意,臣本身就在注意你,没有忽视你。”他爱耍赖撒泼,过去可能被忽视得太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拆另一侧,他迷蒙的眼倏地清明,立刻四爪使力,跳起来赖上了我:“看样子太傅是同意这笔交易了。我……我这就侍奉太傅休息,喝了酒身上会烫些,应该更讨太傅喜欢……”
  他喝醉,比我严重许多,又变回了个小孩。我只能一边把人抱着免得摔,一边往榻上走:“殿下不急,等臣没有必要保持贞洁了,再做这交易不迟。”
  我这么说,醉中的云何欢却听不懂,爪子仍旧乱摸,且越摸越往不该去的地方。我只有两只手,抱他就不能拿住他爪子,直至滚到榻上,我一身都被他揩了个遍,才给他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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