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回了床上躺着,很久之后思绪才飘在空中,影影绰绰地不清晰,勉强算个半梦半醒。不知过去多久,肩膀被人捏住摇了两下,我一瞬便睁开眼,看清面前人:“雾谭?”
他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惊恐:“我跟丢了。”
我惊坐而起:“怎么回事?”
雾谭道:“三殿下起初确是去了闹市玩耍,买过几样小吃,逛了两家成衣铺子。逛到第三家时,我在屋顶等他近半个时辰都没出来,进去一看,人已没了。”
我急忙稳住心神分析:“雾谭,你说你在屋顶,那他若走出来,一定逃不过你的眼。他应还在铺子里才对。”
雾谭摇头:“没有。我始终未见他出来。铺子里也已找遍,没见人影。”
我低头再思索一阵,问:“那家铺子附近,可有贵胄宅邸?”
雾谭想了想,顿悟:“大皇子府邸。”
我脑中嗡了阵,说话气都微滞:“……是密道,三殿下去大殿下府上了。雾谭,去让管家给我备马,我须马上去大殿下府邸,抓他回来。”
雾谭快速领命而去,我也快速起身穿戴。案几上有放凉的早膳,我随便拿了个冷窝头出门,边走边啃着吃。
上马时眼前骤地发昏,我险些跌下,被雾谭扶住才重新上去坐好。他拽着马辔道:“你精神不佳,要不要换马车?”
我说:“我得立刻带他回来。”
云藏让的养病,此时也顾不上了。左右最后两天。
策马去的路上,我确实精神极烂,被颠几下都想吐。
我一路都在心里匀着这个密道。
府邸密道,一般只有家主和至为亲近的侍从晓得,若云何欢入京后这些年仅是借住,他怎会找得到这条路。
如果这条路一直一直,都是云知规为方便他回去,给他留的。
越想越不能深想。
我到云知规府门前,正见着他家的管家模样的人走来走去,十分焦急。
我下马时眼前又有些黑,但也顾太不上,径直上前,打算直说要求见大殿下赶紧让本太傅进门。可走到门口后那管家瞧清我,大喜:“秦大人?”
我道:“正是。还请……”
那管家让守卫开了门,托过我手臂就把我往里引:“殿下说了,若秦太傅来府上无须通传,可以直接去找他。请大人快些跟奴来!”
我还没完全缓过劲,人已跟着拐过许多弯绕。越往里走,越是听见里面有不寻常的打砸之声,叮铃哐啷,噼里啪啦。我将云何欢干过的事一回想,问:“三殿下来大殿下府上砸东西了?”
“何止是砸东西,简直是拆房子!”管家道,“三殿下从前住府上时也没这样过,也不知怎的受这么大刺激,现在正跟大殿下发脾气呢!大殿下说秦太傅你可安抚三殿下,且你定然很快会来,大殿下真是料到了……唉都什么事啊,要老命了。”
又拐过七八进庭院回廊,便到了府邸深处一处单独的小院。那砸东西的声音就是从这来的,依稀还能听见夹杂着一些骂声。
我留意了一下,这小院位置,就在主家卧房旁边。照理说,这院里应是书房。
进了院,一眼可见,狼藉比我府上去年更甚。左右两边房子窗碎门折,花草树木扯乱又踩断。两侧屋里的东西被尽数扔出,左边案炉碎瓶,右边满地乱七八糟的竹简书绢。
云知规在这堆狼藉前默然站着,不动。
云何欢从右边屋里走出,再踢出一堆东西,张口刚骂两句,抬目瞧见我,笑了:“呀,大哥料事如神,秦太傅果真会来接我。”
云知规道:“快跟他回去吧。你气该泄够了。”
云何欢也对他笑:“是呢。大哥可是将成家之人,以后佳人在侧,就步入正轨了。佳人的脾性会很好,冷了给大哥添衣,饿了给大哥添饭。这院子该荒废,砸了不正合适?”
我没兴趣听,只想尽快将人抓走,便到云知规面前,向他躬身作揖:“大殿下,臣来接三殿下回家。这段时日三殿下借住臣府,受臣教导,弄成这样是臣没管教好他,大殿下以后尽可来找臣索赔。”
云知规神情不动,似深陷某种思绪,片刻后才回了礼,答:“我这些无碍。三弟刚正闹着要走,想找太傅你。”
改变不了,可委实不满,于是来发一通脾气,发完就让我接走,这是云何欢能干出的事。还好只是如此,只是如此而已。看样子,应没……发生什么,或过于节外生枝。
我心中略略松下,走上前,踩缝越过一地乱书,向云何欢伸手。
他把手中本还要砸的竹简一扔,径直扑进我怀里,两手环抱,腿脚使力,挂在了我身上:“夫君,我等你好久,你可算来接我了。”
我不得不把他接着,找路往狼藉外面踏,还在人前,语气尽量平和:“殿下把臣当夫君,却不是很听臣的话,总爱独自瞎跑。”
“这才说明夫君待我的好,”他不仅挂得更紧,腰腹还使力,做些奇怪动作,“无论我怎样使小性子,夫君都会包容我、爱护我,永远不会抛弃我。”
这话,并非像是对我说的。
此处的确不能再久留了。
我礼仪都懒得管,抱着云何欢快步直向外走。我其实已累得心跳都在发慌,可还是不想将他放下,我怕他一放下就没了,跟云一样消散掉,再不会回到我怀里。
步至院门口时,身后云知规忽然道:“太傅大人,容我多嘱咐三弟一句话,可么?”
我停住,不回身,也不将人放下。
云知规又停顿许久,才说:“今晚父皇的宫中家宴,我会给你个交代。你以后要……好好生活,千万别再糟践自己。诸如南风馆这类地方,实不安全,莫再去了。”
云何欢越发将我卷紧,冰凉的脸贴在我颊边,却对我背后的人呵呵地笑:“好。那我等着看,大哥能给出个怎样的交代。”
我出了大门,将云何欢安放上马,自己再上去,将他挤在马鞍前面动弹不得,而后扯辔就走。
他方才砸东西凶恶无比,这时又仿佛变成鹌鹑,瑟缩在我怀里,小小的一只,乖得不得了。我低头,看见他嘴角还带着笑,眼睫上却瞬出了一些莹亮。
他不言,我也不言,一手更加搂紧他腰,然后专心骑马。
回去之后,云何欢还是不言。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给他安排晚膳,给他洗漱,给他换衣。最后想拥他上床,但他定在床沿无论如何都拽不动。
于是我坐在他身侧,只牵过他的手握着:“殿下今天在大殿下那,还没撒够气么?”
我只敢问他撒气的事,旁的,我一句都不敢深问。
我不敢听到他明明白白地亲口承认。若他真说了,我恐怕会疯。
还是不要说了。四个多月,梦一样的,真是很短,我都没过够。哪怕再多一天两天,哪怕假的也是好的。
云何欢终于有了动静,他抬手拭了下眼角,昂起头看我:“撒气?我根本不是为了撒气。太傅,我跟你说,不仅他云知规的婚事要玩了,他自己也要完啦。”
第28章 痴妄
我心头蓦地一凉:“你是去他府上做了什么?”
云何欢道:“我砸他书房,顺便就在他准备给父皇的奏疏里掺了一封密信,那封密信我写他埋怨父皇从前的打压,对崔家大倒苦水,特别高兴能跟世家联姻,想早日做太子。等奏疏递上去,他不就完蛋了嘛。”
我慌忙将他肩膀抓过来:“你伪造密信?你和大殿下能是一个字迹吗??”
云何欢又昂了下脑袋:“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看到他写的东西,也不是第一天仿他字了。太傅放心,像得很。”
我忽然记起,有段时间,他练的字里,总有许多乌七八糟的错字。所以不是第一天仿了,是很早很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悄悄学着写。
他那时学云知规的字,肯定不是为着等今天仿造密信。
但道理不是这样简单。
我拧过他衣襟:“你以为陛下是傻的?你前一日才去大殿下府上闹了一通,第二日的奏疏里就夹着不敬君父的密信。我说了,陛下安抚河北在即,此时云知规那出任何问题他都会极其警惕,他难道就猜不出是你的手笔?”
“那你要我怎么办?”云何欢满眼怒色,“就算看出不是他写的,也没有证据说明是我写的,大不了到时候查我抵死不认就是了。反正这封信肯定能搅乱他的婚事!”
我感觉我吊着魂的心气几乎在溃散边缘,我看到我的手不自觉下移,握住了他的双手,还发着抖:“殿下,君臣父子,讲的是君王好恶,而非大理寺判案那样讲证据,陛下产生一点点怀疑,殿下便有可能万劫不复的。”
云何欢歪着头说:“那你不是要给我铺好前路么,难道你没想好怎么铺?”
我说,声音很轻:“臣本可以带着殿下慢慢来……现在殿下此举,若让陛下起疑、再不容殿下有任何机会步入朝堂,殿下自己的路很可能要断了。就为阻止个大殿下成亲,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