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云何欢却看着我,一字字对我当头:“在我这,云知规可以废,可以残,但他绝不能成亲,我就是不允许他成亲。”
那口心气提在嗓子眼里,终是散了。
我还是捧着他的手:“殿下,你这样讲……让我怎么办?”
他缓缓问:“难道,太傅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困难,太傅就想不出要如何扶我上位了?”
我说:“抱歉,臣……想不出了,真的想不出了。”
云何欢静然地瞧着我,少顷后,说:“也是,对太傅而言,我大哥已没有那么多敌意,即便他上位,也影响不到太傅的性命。我早就不是太傅唯一的选择,所以太傅,是该想不出。”
我扯住他的手,按在我心口上:“殿下这话,又是在怀疑臣的心意?臣早说过,臣心里……”
他手十分地细,我牵他一向小心,没敢用太大力气捏住他,所以他使劲一挡,就从我的手里挣开了。
“若太傅真心爱我,难道不应该我想要什么都给我?”云何欢对我这样喝道,“太傅永远都在让我等,我就陪着太傅等了四个月,可我等到了什么,皇位影都还没摸着呢,我先等到了我哥的亲事!也罢,我本想只要太傅肯出手阻止,也是好的。可你根本就不帮我,我自己出手,你还一个劲地妨碍!现在闹成这样,太傅倒先来怪我了?我难道是今天才跟太傅说,我不想要我哥成亲,求太傅想办法阻止吗??”
原来这四个月他是这样想的。
我觉着自己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但我也不愿费劲去细究,起身想向外走:“臣现在去大殿下府,先把奏疏拦回来。”
未走出两步,云何欢在身后轻轻地说:“这时候他都进宫赴宴去了,奏疏肯定也一并带去了。”
我神思实是太过凝滞,他说了这才悟过来,便低头道:“……那臣去书房休息,臣的床,就让给殿下一人独用。”
开门要出去时,身后忽来急促的脚步,扯住我衣袖:“等等,你要出去睡?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心思去细想他怎么刚刚还口口声声云知规,现又来拽我。我只想静一静,再好好睡一觉。一别身扯开了他,关了房门。
书房的不能叫床,只能叫榻,窄且小。不远处案几上堆着前日我从院亭中收回来的竹简、云何欢练的字,书架上码放着我本想以后一本本教给他的书简。
我早早备好了两年内要教他的内容。都分门别类,搁在上面。
我从前为我的将来、为他的将来做了许多准备,而今看着这些精心的准备,却一派茫然,不知该做什么。
我坐在榻边,看着书房里这堆东西,一直看到了近寅时。
直至寅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头脑涨痛得厉害,身上酸乏,每一根骨头都很难使力。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过好觉,有些损身,因为那一团疑云,因为这些时日来过的一场幻梦。
其实从一开始,我能感觉得到的。莫名热情,投怀送抱,未完全熟到那一份上便开始唤我夫君,百般婉转求欢。哪有人会这样呢?即使有七年前那段缘,也已经七年了。明明一切都假得不能再假。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以为是真。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能对假的东西交托真心的,只有傻瓜,那种世上最笨最呆的傻瓜。
梦已经醒了,我却还在梦里折磨自己。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又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交托的真心,及时收回来就能慢慢修复,我早已十分熟练。现在放下,为时未晚。
我就坐在榻边,这样想,一直这样想。
深的不能想,有些东西不能去拨开了分析,因为一拨开就会散,会剜胸地疼,可能血肉都会吐出来糊得满地都是。我只能这样暗示自己。
四个月又不是很久,我还有四五十年呢,现在放下,就当没有过好了。
当没有过就行了。
想到这,我心中安定不少,终于能够上榻理好被,躺下睡觉。如此说服一番自己,果然入睡得很快。
却睡不安稳。
在捞了一把身上、又搂了一搂身侧,却什么都没碰着时,梦中凉水兜头,我一下就惊醒了。侧目看窗外天刚明,没有睡到两个时辰。
我也分不清这是预兆,还是已离不开他。只觉睡一觉反而思绪更乱,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走。但大约更像是预兆些,因我坐起来不到一刻钟,管家便急切地敲起了门,喊大人快去前厅。
宫里来人了。
我披衣飞快赶到,看是个什么情况。来的是云藏身边随侍的曹公公,正用着本太傅府上的茶。我瞧向他手中和跟着他的小宦,没看见圣旨或诏书。
我上前行礼:“曹公公到臣府上,是陛下有要事?”
曹公公起身道:“正是陛下急召,要与太傅大人议政。大人来得倒利索,就快些跟奴婢进宫一趟吧。”
我拱手:“是,臣去换官服,这就随公公进宫。”
正要走,曹公公又道:“不仅是大人,陛下还要见三殿下。殿下顽皮,陛下总找不着他在哪,最近听说三殿下在大人府上借住?”
进宫路上摇着马车,云何欢坐在边角,又缩成一团鹌鹑,一直以一种猫猫祟祟的眼神偷偷瞄我,极度弱小,极其可怜。
我道:“殿下又知道怕了?”
“我是没想到父皇这么快就找我……”他声音很小,不叫外面的人听到,“秦太傅,好夫君,我昨日说话太重,定然惹你不高兴了一晚上,我道歉,你能马上给我想办法吗?”
他昨晚一怒之下吐的是真情,此刻才是假意,又开始扮柔弱,想博取同情当做无事发生。毕竟他没有谁能依靠。
我别开面道:“殿下反正先莫承认就是。”
他捣蒜般连连点头:“我肯定是咬死不认,打板子也不认。就是……最好也不要让我被打板子。”
我说:“臣只能尽量,先看陛下怎么说。另外,臣帮你解决此事后,臣……”
你心不在我这,你我再纠缠也绝无善果。我想与你好好做个了断,这是帮你的最后一回。
我想了想,最终没出口。现在说这个太早,万一他听了又心中不悦,整新的幺蛾子。
云何欢定定地巴望我,等我臣后面接什么话。我改口道:“到时候再说。”
他垂下头,手里绞着衣角:“哦。”
第29章 拒婚
曹公公说,陛下要我们在未央宫宣室觐见。这是内廷里外臣可达的最里头的地方,一般而言,要么是君王亲近臣子的大好事,要么出大问题。
现我这里,两个可能性都有,万一云藏老儿抽了脑子,顶着动荡朝廷的风险也要杀我呢。
前去路上,我将云何欢的手牵过,握紧一些。他手心里也许多汗。
路过许多宫宇,快到时,我闻到一股奇特香味。扭头一瞧,附近的几间偏室都置了滚圆的铜炉,几个方士模样的人进进出出。
云藏已开始炼丹求长生了。
进宣室后,我先见着的是垂头跪在边上的云知规。此刻他披头散发,只着一身单衣,官帽和官服全数叠放在旁侧。
云知规这模样我都觉着诧异,更不说云何欢。他下意识便往那头挪了一步,被我拽住,继续往前走,到龙椅主座面前。
我恭敬地跪地见礼:“臣拜见陛下。”拉着云何欢结结实实叩了首,才听云藏压着火气的声音涩哑道:“明之平身。”他目光越过我看了一眼我背后的云何欢,没说什么。
我站起时,云何欢想跟着我起,上头云藏老儿的目光骤然凌厉,我赶紧按住他肩头让他继续跪着,自己往前一些,将他挡挡,语气亲切且恭敬:“陛下急召臣,不知有何要事?”
云藏皱着眉道:“明之休息了数月,身体养得如何?”
我道:“谢陛下挂念,臣近日已大好了,正要写奏疏递给陛下,望回朝上为大玄效力。”
云藏道:“效力先不急,朕这里昨日发生了两件大事,不知该如何是好,先请明之为朕参谋。”
我拱手:“陛下请讲。”
云藏抬袖一扫,将一张绢书从案上扫了下来。我捡起看内容,正是云何欢所说他写的那些东西,便故作惊讶:“陛下,这是……大殿下写的?”
云藏瞅着我道:“这是知规奏疏里夹带的,也不晓得是否放错了地方,竟递到朕面前了。但这种事,朕不得不谨慎,明之仔细辨一辨,看会否有人故意陷害朕的儿子?”
他提了云何欢来,这话已很明了,脏水不在云何欢就在云知规上,直接说都会显得我有偏向,我最好先搅一搅:“臣书法一般,瞧不出来。但,还是先多问问大殿下吧。”
云藏扫了云知规一眼:“知规认了,是他写的。”
我心中暗惊,双手将绢书奉回龙案:“那,臣以为应是大殿下无心之过,可能他写下后又觉不妥,是以并未向崔家寄出,正要烧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