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用很轻柔的动作,为他清洗着薄弱处。他又舒适得仰起颈了。
  我说:“臣会为了殿下多这一份喜欢,万死而不辞。”
  我真的很后悔,为摸清疑云,问了云知规那个问题。我宁愿自己余生糊涂些,永远都不知道。
  第33章 失约
  在云知规出发前的最后,我问了他,他与云何欢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为何三殿下分明那么恨你这个哥哥,又……这样?
  问了我才知晓,原来云何欢从识事起,就一直都是云知规的跟班。从小到大,直至十二岁前,都是。
  云知规说,三弟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念学时曾想拉三弟一起,但云藏和大夫人不让,甚至在大些后,都十分限制他们接触,因他云知规是嫡长子,父母有大期望,怎能沾染妓子的儿子。
  云何欢的母亲很早已遭厌弃,大夫人也很早便想置她于死地。正是因为有云知规鼎力护着,甚至拿性命要挟自己母亲,他们母子才十几年都未遭大夫人毒手。日常用度,也是云知规为他们母子安排。
  这种暂时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六年前云知规十八岁多时,他被云藏抓去军中,学习带兵,要一个月。
  他说,当时他出发前嘱咐了云何欢许多话,自己不在,弟弟和姨娘在家一定要谨言慎行,若有什么委屈,千万忍一忍,等自己回来,为他们伸张。云何欢每个字都认真听下,记在心里,还跟他复述了一遍。
  还拉着他衣袖说,哥哥要早点变成很厉害的大将军,早点回来。
  云知规那时也不大,还很天真。他以为这样嘱咐了,只要他们不惹事就会没事。
  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前脚刚走三天,云何欢的母亲便被自己的母亲拖出来,以莫须有的罪名活活在雪地里打死。
  他回府后,云何欢不见了。他将云府翻了个底朝天,才在破屋角落里找到了脏兮兮的、流浪小猫一样的弟弟。
  那天,云何欢红着眼流着泪,在他手掌上咬出极深的流血的牙印,甚至把他一截小指骨都生生咬断。
  从此,这只小猫再也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更不再回自己和母亲生前的住处,因为那里布满了他云知规的施舍。小猫宁可捡垃圾吃,住在脏乱的破屋中。
  然后那段时间,小猫就在破屋里,遇上了我。
  我以为他是从小到大没人要没人关怀,很可怜。他也没说,他其实可以有地方住,更没说其实有一个人想帮助他,只是他不接受罢了。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利用我的怜悯、享用我的照顾,直至我一个月后用一句诗踩到他的痛脚,他才装不下去,掀掉我煮的豆子,直接走掉,再没回来瞧一眼。
  云何欢甩开我后,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住处,使着云知规施舍的用度。只是整日紧闭房门,把自己锁在黑暗里。
  云知规讲到此处时,我问了问:“在那之后,三殿下可有提起过臣,或尝试来找过臣?”
  他摇头说,依他所见,没有,从来没有。当时没有,后来四五年也没有。
  我忽然有些想笑:“所以,臣这里对三殿下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后来,大军开拔,云家搬往京城。这次情势所迫,云知规才敲开了云何欢的房门。到京城后的四五年,云何欢始终住在云知规府里的小院里,书房对面的屋子。
  一日又一日过去,四五年时间,云何欢对他哥哥的恨,渐有些松动。他说,只要哥哥能帮自己给自己母亲求到一个追封,他就原谅哥哥。
  之后的事,云藏对此提出了个怎样糟践人的条件,都晓得了。
  听他讲完后,我本斟好了一盏酒,却再不敢举杯。我不敢想象我的手会抖成什么样。
  我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出口字句的平静:“……多谢殿下告知。时辰将至,殿下快出发吧。”
  回府路上,我几次险些跌下马,又重重咳了两声,掌心里刺目的红。
  这次也不多,可人的气血经得起多少次这样消耗。
  原来什么六年前惊鸿一瞥,心怀歉疚不敢再接近,都是假的。
  我清清楚楚记在心里的旧事,不过是他憎恨云知规之余,恰巧撞见,玩耍的一个月而已。玩得足够,他又回去接着恨,比起此生十几年时光的纠缠,我那一个月根本不值得铭记。
  连那一个月都是假的,重逢后,软语温香、投怀送抱,种种仿若对我爱得不得了的形容,是为了什么,显而易见。
  何况他已经跳在我怀里,对想报复的人耀武扬威过了。在这种方式下,见到那人惶恐难受,他就高兴。
  他这样做,我算什么?
  第二日,我与云何欢难得一同起个大早,不仅不互相磋磨地拖延时间,还帮着对方套衣服。就是我给他换上一件深蓝色的直裾时,他低头看着,一脸的不开心。
  我将他衣领压实:“宫里不比臣府中,殿下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殿下没有官服,那就穿正经些。臣还让人给殿下打包了一箱类似的衣物,殿下爱用的零嘴也放了,待会一同送入宫中。”
  “但我还是每天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跟太傅分开的,”他往前朝我怀里靠,“说实话,我想着都觉得很不习惯。”
  我捏住他抚在我胸前的细爪子,对他此言,很肯定:“臣也替殿下觉得。今后殿下要学着自己起床,自己漱口,自己用早膳甚至伺候别人用膳;殿下想吃羊腿肉又啃不动,不会有人给殿下撕成条条小肉搁进碗里;殿下想用雪瓜,也不会有人给殿下切成一块一块,还喂着吃。”
  “而且,还没人教我读书了。”云何欢拿出他惯用的可怜样,仰着脑袋对我眨眼睛,“秦太傅,我真觉得古人纵横捭阖的故事挺有趣的,我还想再听十个。”
  我颔首:“殿下真好学,那以后臣每日都留宿官署,晚上给殿下讲书吧。相信殿下白日伺候君父,晚上定还有无限的精力来听。”
  云何欢歪了两下头,道:“嗯,其实,细细品来,好像那些故事也一般。”他又往前依了依,一膝岔往奇怪的地方,“但我晚上一定会想太傅。”
  我扫了眼丢在旁边的白绢团扇:“殿下把扇子带上,想臣了,就将扇子插在尚书台外边的花丛里。臣看见,晚上戌时就开尚书台的小门,放殿下进来偷情。”
  他一下开心了,扑抱上来:“偷情有意思,说好了,要天天都偷情。”
  波折一过,他又变回从前模样。每个动作都试图勾我,每一句话都柔情似水。我记得他起初就是这般。
  云知规已去北境,他再如此表演,是给谁看?
  总不能是把假的做成了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朝我撒娇。
  我一时陷入思绪,他两爪拍了拍我背:“太傅,你忘记回抱我了。”
  我忙抬手搂他,极珍重地托住肩膀:“臣想到批不完的公文,有些失神,殿下见谅。”
  他揪着我衣,闷闷地答:“哦。”
  到尚书台后,果然如我所料。
  公文真的批不完。
  彼时我称病,随便交代交代就撤,走得十分潇洒。现在的结果是尚书台一团乱麻,文简摆放混乱,各人职责不分,这四个多月他们跑得动已很勉强。但前段时日河北那事出来,终于彻底跑不动了,大家都翘首以盼地等着我回来,等着我把自己当日的潇洒全吃回去,带他们跑。
  无法,我只能埋进公文堆里,硬啃。
  这么一啃,就啃到了半夜,子时还多。
  坐了近八个时辰,我终于没耐住肋下隐约发疼。幸而这次本太傅聪明了,出门带了手绢七八张,一口薄血及时咯在了手绢上,没脏污了公文。只是之前咳血就仅仅咳血而已,这回却脑仁发昏,好半天才缓过来。
  似乎劳累起来,这毒会发作得更快。
  怕是云藏没想让我活过五年,只想我替他干活,干到把命耗干。
  看着这手绢,我有些犯愁。出来前雾谭数了我手绢数量,要我散班回去后原样给他,沾血的也要,以监视我病情。要不下回还是出去找个草丛咳血算了,还能浇浇花。
  等会。
  现在已是子时。
  草丛,花丛。
  本太傅似乎沉迷公文太过、加之早晨许诺时便在走神,因而,忘了件极重要的事。
  我慌忙起身,冲出门去。大半夜的尚书台已几无人影,我亲自开栓,推开大门,往旁边花草里瞧。果真……立着一把白绢团扇。
  将团扇捡起,我再往远处望,十几丈外近拐角处的小门边,正倚墙蹲着很小的一个身影。越走近,瞧得也越清楚。是我的殿下,把自己抱着蹲在墙根里,一如那年流浪小猫的模样,蜷缩成了很小的一团。长且弯的睫在夜风中发着颤,染着亮。
  我心头软了一瞬,却也只有一瞬。下一刻我想起那年此间是个谎言,走向他的脚步也不由慢了。
  直至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抬头。
  我默默将心头那些纷乱按下,朝他伸手:“殿下,是臣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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