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怎么不能指望?”他在我身上又扭又摇,“我也告假,我陪太傅一同回去学学,以后做太傅的贤内助。”
  我道:“君主当贤内助,这叫臣如何做人。殿下还是在宫里乖乖等着就好。真就两日。”
  云何欢越发不乐意,开始前后乱摇:“说没头没尾的怪话、总不跟我睡觉、又不让我一同回,太傅是不是最近心里有鬼?”
  我这身躯,近日确实脆弱不少,被他这一通摇都头晕眼花。我将他腰拿住,按定一些:“臣保证,臣回来之后,就与殿下天昏地暗、大睡特睡,可好?”
  此招奏效,他一下舒了心:“那,也行。”
  雾谭原本是定的后日,我回去看病。
  然我未料,他提前一天突传了一封急信进尚书台,要我当日便赶回去。
  因我府门外立了个人。
  是柳邵。
  柳邵要见我。
  第35章 情危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信中寥寥几语,我都能看出背后绝有内情。我不等告假时间,将事情一交,当日午时不到就出了宫。
  雾谭牵了马,在宫门不远接我。我想尽快策马,他不让颠簸,替我牵着马走,路上也可先与我说清情况,方便回府后定夺。
  我问:“要定夺?他想说的事,很有问题?”
  雾谭递了我一卷帖,道:“我也不知算不算有问题,就直觉很不对劲——他找你,是因为山阳公病危。”
  山阳公病危。
  雾谭说,柳邵昨晚便至府门外,恭敬地递上了这封帖,万望我散班回府后亲启。然后一整晚,他都在门口等着我回来,等到现在。因我近日经常都不在府中,雾谭便先开了信看。
  柳邵在信中说,山阳公冬日里所犯风寒,迁延近六月都未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原因是被下毒。
  起初他亲自对着医书看药方、抓药熬药,以为这样就能避开暗害,却不想是行宫提供的药罐本身便掺毒,前几日他才发觉。他换了干净药罐,可行宫守卫却一改侍奉脸色,再不让太医和郎中进宫,甚至任何药材都不准夹带。
  眼见山阳公病入膏肓、生气消散,他遍寻不得方法,只能来求我。望我能通融了守卫,让郎中进去看看危玥的病。
  我本想催着雾谭牵马牵快些,读完这信,却觉背后冷汗层层,后脊发凉。
  快到府时,我扯住雾谭:“莫走正门撞见他,走小门进去。别让他知道我回来。”
  雾谭惊疑,片刻后拐了个弯,照做了。
  进府之后,我传令所有家丁不许声张,回屋后,连饮了三盏热茶,也没能把心中寒意压下。胸腔又有些泛疼,我便叫雾谭将两个大夫请来给我瞧。
  大夫看过说,我身上寒性甚重,已伤脾肺,须得徐徐调理,避免辛劳,要每日至少睡够四个时辰,越浅眠越操劳伤得越快。我躺在床上点头应下,让人去煎他们开的药。如此,先暂缓下雾谭的紧张。
  然后,就让管家带那两个大夫去取诊金,从小门送出去。
  用过药后,我坐在床头,雾谭在旁侧沉寂很久,终于开口:“你这是,不打算帮柳邵这个忙?你以前爱他爱得不得了,我日日看着。总不是因山阳公扎眼讨人厌,才不想救吧?”
  我扶着额道:“……我还在考虑。但跟这个无关。”
  思绪杂乱不堪,冷汗浸润了中衣。我见面前雾谭仍不动,赶了赶他:“你先出去,让我一人静下心,仔细考虑。”
  雾谭走之前,眼神都揣满了疑,但我已无心情与他掰扯,随他先疑去。
  很久之后,我才心境渐静,能够思考。
  药罐里下毒。
  能在行宫如此动手脚的,唯有云藏。
  须知危玥禅位后危氏党羽仍余不少。天下若乱,云家拿不稳这天下,他仍有被抬出来重掌大统的可能。即便不抬他,他的养子危韶也曾是太子。两个人,都是隐患。
  可为避天下口诛笔伐,禅帝又不能直接杀。
  估计是因此,才不动声色、慢慢下毒。
  我现在,刚回朝堂,刚刚开始重新收拢自己的势力,最要避免节外生枝;且云何欢去了云藏身边,虽是以备来日谋反,可如何又不是云藏将人拿着,能随时威胁于我?
  甚至有可能,柳邵能出行宫来找我,都是云藏授意。他想看我有什么动作,测一测这杯酒能不能捏住我的忠诚。
  理性而言,我现在最应将他赶走,撇清关系。
  只是……我答应过,他若有所求,要鼎力相助。
  那是自己亲口应下的诺,柳邵怕就是因这句诺,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现在他除了来求我,还能去求谁?
  再想想吧。我对自己道,再想想。
  用过药后不久,头脑有些昏沉,我坐着便打起盹。再醒来已天光金黄,时至傍晚。我叫个影卫来问,府门外的公子如何?回答说,还在站着,还在等着。
  我揪紧了被面,说:“那位公子……体弱,暗中护好他,莫让他为市井所伤。”
  影卫领命而去。
  晚间我用过药,又犯起困,入了梦。睡觉真挺好的,睡着了,就不会被纷乱所扰。
  第二日,晨起、中午,我再问房梁上的雾谭,柳邵如何?两次都回答说,他依然在。
  雾谭道:“你放心,他出不了事。几个影卫正守在他旁边的犄角旮旯里。不过,倘若你拿不定个主意,柳邵一连几日都在府门口守着,你要怎样?”
  我喉头哽得很:“……我不知道。”
  我从昨日考虑到今日,考虑不出任何一个两全之法。
  等到下午,我刚喝过药,房门被人撞开了。
  走进来的是云何欢,一身穿戴整齐的湖色直裾,脸上带着笑。
  事急从权,我提前一日回府,未来得及跟他说清,当然能猜到他昨晚经历了什么。我是委实……没有工夫也没有心力去顾这个。
  一整个月揣着那些事哄他,日日暗示自己没关系,还是很费神。我再不回来躲躲、休养两天,可能身体没耗废,心却先已耗尽。
  唯一庆幸的是,估摸现在不会咳血。
  只能现在补偿。
  我下了床,尽量收敛病容,语气一惯温和:“殿下怎的这个时辰回了?”
  云何欢站在远处盯着我,不言。我走上前去拉他,正要开哄,他声音凉浸浸道:“我再不回来,秦太傅床上怕是要搁着别人了吧?”
  我手指微顿,收回:“殿下误会,臣没有开门让柳邵进来。”
  云何欢又笑:“那我该感谢太傅。我在尚书台外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尚书仆射都来办公务了,才知道,原来太傅昨日听闻柳邵亲至,早已忙不迭地赶回府,甚至想不起给我留个消息。”
  我立即发觉他话中要点,道:“殿下你听臣解释,此事复杂。山阳公病危,柳邵来此是向臣求救,但臣估摸背后有猫腻,才尚未采取行动。臣昨日走时并未说是为了柳邵,你这边却从朝臣口中知晓了,可见此事在暗中有无数双眼睛……”
  我话未尽,身子被他狠推了一把。他这小兽爆发的力气极凶,加之我这两日时时喝着苦药,头晕脑胀,有些站不稳,险些被他这一推给推跌。
  “秦太傅,你若还喜欢他,当初大可承认,扯什么朝政,还什么扇子?”他笑得狠戾,“我道你为何一个月来整日精神不济、天天魂不守舍,我始终以为是大哥那事惹你不痛快。不想原是在宫里抱着我,想着宫外的别人呢。”
  我扶稳柱,来不及缓脑中眩晕,抬头对着视野中花乱的一团,道:“殿下,你先听我说,你的确误会我了。我只是还扇子时给柳邵许诺过,如有需要,随时可向我求助。我教过殿下的,君子重诺,一诺当千金。与殿下你一起后,我早就没有……”
  云何欢不听我说完,上来又搡我一把,继续冷笑:“怎么,你是君子,那我是小人?现在你又要去重新喜欢君子了?别忘了秦太傅,你我现下都不在干人事,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跟我谋权篡位,做这种事,很君子吗??”
  那是我命都不要了为他筹谋的路,不该是他急了胡乱掰扯,反过来要挟我的筹码。
  我默了片刻,等眼前花乱消退,站稳,理了理衣衫,才道:“殿下……且不说臣没有,退一万步讲,即便,臣真与柳丞相有余情,那又怎样?”
  云何欢的眼中蹿出浓烈的火:“你这算是承认?”
  我垂下目:“臣当年,认识柳邵的时候,他就在为山阳公求死。臣怜惜他一身惊才绝艳,自作主张延缓行刑时间,本想通过救他来换他一颗心,不想山阳公比臣手快,先写下了罪己诏。山阳公用天下换他活命时,我便知道,我那一见钟情再无可能。”
  我说:“可臣没想到,山阳公待柳邵不好,甚至动辄施以私刑。柳邵因救命之恩,对山阳公死心塌地,臣无论如何都劝不走他。所以臣才想,若能让柳邵喜欢我,他跟我走,就能离开山阳公。我当年追求他,不过是为着让他愿意挣脱桎梏、重获自由。殿下,这才是我前些年纠缠柳邵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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