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云何欢听着,定了容色,仿佛真当故事听了进去:“噢,这样。那后来?”
我道:“后来殿下来到臣身边,臣为与殿下厮守,就去还扇子,了结这段情。臣只是留了个口子,说他有需要可来找臣帮忙,仅此而已。所以山阳公病危,柳邵才会来找我。”
云何欢眯起眼,又对我笑:“秦太傅,你怎么不自己想想,你这个故事可不可信。”
我从来都晓得没人信。我追柳邵追得人尽皆知是真,现在却说追他是为了救他,不沾多少感情,这种鬼话,谁会听?
胸腔里又在疼,我略略捂住,尽量不流露,继续说我的真话:“殿下觉得臣的故事不可信,那殿下自己呢?起初殿下心里如何看待的臣,请问殿下是要自己讲,还是臣来讲?”
他退了一步,笑容僵住。漂亮得让我一眼溺进去的桃目里,竟浮过慌乱之色。
我说:“殿下起初,对臣极尽殷勤、投怀送抱,是想以最快速度拿下臣,好去跟大殿下耀武扬威,好报复他,让他嫉恨。臣说得对吗?”
第36章 如放
云何欢没答,也没动,脸色却白了。
我往前一步,看着他,凝着他,这张一向纯然天真、口舌讨巧的脸:“殿下,请你回答我,是也不是?”
他被我逼问,还是没动。可面色已完全苍白,眼神闪烁晃荡。
“殿下这神情,亦算是承认。”我向他抬起手,“臣犹记得,臣认真与殿下表剖真心时,殿下有些犹豫。如今我想清楚,殿下在犹豫什么了。殿下犹豫的结果便是跟七年前一样,在臣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利用自己的可怜、利用臣的怜悯,心安理得地享用臣的爱意,让臣对殿下死心塌地,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也学他笑起来问:“臣是枚棋子,还是个物件?请问臣是什么,殿下,臣究竟算什么?臣在你眼里,是否……仅是个寄托憎恨的工具呢?”
那时,我满脑子照顾他、养好他,种种忸怩,自作多情,是不是在他看来,有趣又可笑?
我一手邀向他,静等他的回答。
云何欢面色渐渐不惊惶了,他说:“那只是一开始,一开始是又如何?难道太傅心里面,对柳邵就一点鬼都没有?我们明明是一样地烂,太傅如此道貌岸然,是非得和我比个高低吗??”
我忽然就觉得,这一个月求全、这半年重逢、这六七年来与他过过的日子,都挺没意思的。
我深纳了口气,静静道:“柳邵此事,朝野目光都凝在臣的选择上。臣会以殿下大计为重,绝不节外生枝,让人告诉柳邵,臣自顾不暇,拒绝帮他。”
云何欢眉目舒展:“这还差不多。”
我接着说:“然后殿下想试着做什么,都随殿下去吧,臣如今是实在……没有心力再整日揣摩殿下心思、伺候殿下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抚住心口,耐住痛,道:“臣的意思是,臣的尚书台,还请殿下,再不要来。”
云何欢一瞬间浑身僵住,几乎直愣成一座雕像。他看着我,连眨眼都没再眨。
我无话可再言,错开他欲出屋,好放各自一个清净。可他却在错肩时反扒住我手,我一时走不动。这时雾谭却踩点般从外面拐入,手里还端着方盘,盘中一碗苦味氤氲的药。
他作为影卫,过去并不做这些。似乎,有点刻意,似乎听够了墙角,有所意图。
我捏着下巴,肃然起敬。雾谭的心思一向难猜。
他不看抓着我的云何欢,将药往我面前递:“喝。”
我存疑,现不是喝药的时辰,没接。
云何欢问:“等等,秦太傅,你生病了?”
雾谭冷声:“是。三殿下,你可想知道,他为何要告两日假回来休息,为何又要喝……”
我了然,雾谭这是想趁热打铁,给我把事抖落干净。我撒开云何欢,一把捂住雾谭嘴,对后面说:“殿下,臣偶染风寒而已,不妨事。”
云何欢看了看自己的手,怔住片刻,道:“现今是夏天,怎会……”
我推着雾谭出去:“贪凉洗冷水,冻着了。”
雾谭这一顿闹,将我方才雄壮霸气的一腔虎头怨言结了个蛇尾,十分萎靡。
我将他推到院内角落,雾谭一时对我声音比对云何欢还冷:“为何不让我讲?不是要分?”
我道:“我还是想瞒着,无论是为不让他担忧,还是渐渐不想与他有瓜葛。我病情会越来越重,天天同他待在一起,很难长期瞒得住。我想干脆就和他离远些。”
雾谭整张脸纠结地拧起:“我建议你真不想有瓜葛就赶紧斩断,别弄得淋淋漓漓、不清不楚。你再陷进去,他迟早害死你。”
我笑了笑,抚住胸口:“你就当……种种纠葛太过复杂,我实在是累了,不想整日看见他吧。”
只是实在还难以完全放得下罢了。
借今日之事试着分开,少见些面,才是放下的第一步。
这告假两日,云何欢赖在我府上,不走。我溜达到哪,他就远远跟到哪,试图在各个角落冒出脑袋。
第一个晚上我回屋喝药休息,他一定要窜进来,裹了被卷上我床,手脚爪子扒拉我,试图再趴上我身。无法,我只能恶狠狠地将床榻留给他一人,自去别的房间睡。
第二个晚上他又窜来了我的别的房间。进门还把门锁上,钥匙咬在牙里不放。我又只能恶狠狠地将床又让给他,自己打地铺。我不大发雷霆一下,他总不晓得自己错处,觉得我好欺负。不得不说这两日撒他点火,心中舒坦些许,都没咳嗽。
后半夜,我眠得浅,突觉身上被一阵弄,背后也好一通挠痒。一睁眼,怀里塞了个人,手臂勾着我,腿脚挤着我,牙关还叼着钥匙,意图送到我嘴里。床不睡,尽跟我挤硬邦邦的地铺。
我没用嘴接钥匙,选择用手拿走。
“太傅,”云何欢使劲挨蹭,“我错了。”
这味太对,假里假气,是他一惯的扮柔弱撒娇。
我问:“殿下错在哪?”
他再一挨近,钻我脖颈:“太傅说得对,我不该吃醋的。即便太傅真和柳邵有什么,我也应当包容。”
我将他推开:“殿下几时回去伺候云藏都可,但臣明日必须要上朝,请殿下莫扰臣好睡。”
云何欢不再硬挤,继续柔弱,躺着问:“那我们的交易还算不算数,你还扶我当皇帝吗?”
我叹口气,对他说:“臣不知道。”
云何欢气急,立刻暴露本性,道歉没道到三句话便扑上前抓我:“说好的我当皇帝,你做权臣管天下。你不帮我你要去帮谁?”
我闭眼假寐,随他絮絮叨叨乱挤乱拱,不想再理他。
等到清晨快上朝的时辰,我起来穿衣、并从云何欢手里抢回下一件衣服、并穿衣、并从他嘴里抢回下一件衣服。如此往复,正闹得头疼,雾谭突然将门撞开,脸色极难看。
我问:“怎么?”
雾谭扫了眼后面,再看向我:“两天两夜,府门外的,站晕了。”
前日我就让人去外面说过,让人离开。之后我被云何欢缠着,便没再管。我没想到柳邵还在外面,一直等了两天两夜。
我慌忙上前问:“现在人在哪里,可有派人照顾?”
雾谭又往后瞧一眼,再看我:“我替你做主,暂把人抬进来,找个屋放躺着。要去看看?”
我本已急着踏出半步,顿了顿,收回。
我闭了会目,说:“……等他醒转,就赶他走,再强调一遍,我帮不了他。”
雾谭问:“怎么强调?”
我自觉我整个人都泄了力:“就说,这些年他看走了眼。不仅我厌恶山阳公已久,且本太傅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若帮他救山阳公,会损害我的仕途。比起区区诺言,我更爱惜自己的权柄,让他另寻去处。”
雾谭微怔:“你这话可很伤人。需不需要说和缓些?”
“照实说,伤人才能,断他求我这念想。”
雾谭领命而去,转眼没了身影。
我回头,云何欢还站在我的地铺上,手里也还抓着一件,我怎么抢都不愿还的外袍。他好像是迷惘了,脸上懵着,双眸鹿一般睁得溜圆,手指却在我衣上越绞越紧。
“秦太傅,我看不明白,”他时而望着我,时而又瞧着手里的衣,“你喜欢他,可又不帮他;你喜欢我,却又不想理我了。”
我没有心思与他纠扯,上前将我最后那件外袍拿过,穿上,出门。
只是他依旧跟着我。
我要骑马去宫里上朝,他也要继续去云藏跟前侍奉,会与我同路一段距离。
家丁牵了两匹马来,我上其中一匹后,回看了眼,然后眉头一紧。
云何欢踩着后面那匹马的一侧马镫,蹦了又蹦,牟足了劲,咬牙切齿,就是蹦不上去。不仅如此,因早上闹腾,他丝毫没管自己身上穿戴,发是束歪的,衣领是斜的。发觉我瞧过来,他又坚韧不拔地努力蹦跶了两次,反而弄得马溜开几步,自己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