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好太傅,晚上就要看你表现啦。”
他这么顿闹,我一下午都看不进公文。
我记起了,当日密室中,他用耍脾气的方式顺走我几幅画像。估计那时他便打定主意要比我更先找到危韶,他说过,他认为那孩子于他的皇位仍有一定威胁。危韶落在他手里,必然凶多吉少。
可危韶,怎会在他手里。
我印象中,云何欢并无什么可搜罗全城的势力。
戌时,尚书台均已散班,空寂无人。我站在小门外等。戌时过一刻后,云何欢才忽然从花草堆里跳出,跃入我怀:“真少见,这次太傅竟肯先一步等我了。我还以为太傅总是公文看不完,连及时开门都做不到。”
我抱他进门,但他这回不肯去逼仄的小舍,他要去尚书台正厅,坐主位我的位置。
我说:“殿下,臣办公务的正厅得很,恐不是个与殿下谈事的好地方。”
云何欢勾着我后颈,撒娇一样地轻轻抓挠着,嘤咛:“就要。我要在敞亮地方和太傅说敞亮话。”
于是我只能到正厅后一路用脚拨开地上丢得四处的竹简,才勉强挪到主位,抱他一起坐下,等着。
“想听我说?”云何欢翻过身,一腿跪在我膝间望着我,“那我先讲。危韶走进深山里,被老虎啃啦,骨头渣都没剩——啊呀。”转动眼珠看着被我一把拧住的左手,笑了一声,“开个玩笑么,夫君不要气也不要急。”
我略略松些,凝着他道:“此事不能玩笑,请殿下好好讲。”
云何欢将左手挣脱,跪直了腰肢,伸手抚向我后脑:“行,不能玩笑,夫君缓一缓气,我现在就好好讲。危韶他途经安乐乡附近,被我的人发现了,所以我的人就将他抓住,找个林中小屋放着。他现在好好的,一点伤都没受,每日有吃有喝,不过是被我重重把守、软禁起来而已。”
安乐乡是云何欢实封的封地,虽不大,但那里的人确要听他调遣。
我仍疑惑:“这不对。安乐乡虽在京城东边不远,可柳邵嘱咐的危韶一路西行。”
云何欢嘻嘻道:“我本也想让人绕到西边城镇去找呢,可鬼知道他为什么不往西反要往东,结果就这么巧,撞到我脸上。知道你不信,我证物都拿来了。”
他往袖中一摸,掏出了枚湖色玉戒。
这戒中隐含流光,一眼便能认出,正如柳邵所说,是他交给危韶带着的、他授业恩师给予的东西。
第41章 不清
我伸手想拿,云何欢随之一收,不给我碰,宝贝地捂到自己胸前。而后他便含笑地、巴巴地瞅着我,这眼神,仿佛一个小孩想吃酸甜可口的糖葫芦,要我给他买一样。
我闭了会眼,重新整理思绪,道:“殿下是想拿他要挟臣?”
他屈了膝落坐回我腿上,对着我前后地剐蹭:“谁让秦太傅这段时日对我冷落,只怕早把定好的交易都忘到九霄云外去,我什么好的招都使过,连床都重新跟太傅上了,也不见太傅松口。我怕太傅再不肯扶我上位,只能使坏招,都是太傅你逼的。”
他这样想,我真是很无奈。
云何欢弱弱地软语:“太傅你也知道,我抓住他,本有充分理由弄死他。可我一想到他是柳邵对太傅托的孤,就善良了起来,不仅没这么做,还划个漂亮院子给他好好养着。夫君,我其实还是很乖的,很值得你疼的。”
“嗯,殿下说得对,”我且顺着,回去后再让影卫去安乐乡仔细探查,“所以殿下需要臣如何做,才肯放过危韶?”
云何欢坐近,两手轻轻搭上我肩,膝头有意无意地蹭过某些地方:“第一,全心全意地继续扶我当小皇帝,不许对我有二心。”
其实我此念从未变过,是他近日自己蹲起来胡思乱量,想得太多。我点头,默默退两寸,避免老被蹭便宜:“可。听来殿下还有第二。”
可我退他却进,贴个不放,弄得我不大舒服。
“第二,天天晚上都留在尚书台陪我。”
我思索了一下,记起雾谭冷若冰霜的臭脸,道:“这臣得想想。”
“第三,”他悠悠然立起三根手指,“疼我爱我,不准凶我,听我的话。”
“第四,经常抱着我给我讲历史故事,要讲得生动,多延展,免得我想睡着。”
“第五,把水果切成块喂我吃,要每天都不重样的水果……”
他越贴越近,越说声音越小。好像把某种长日的委屈,都说在这些话里了。
他后面讲的,第七第八,第十一十二,全是琐碎的小日常,是我曾与他做过的。
看诗书,吃雪瓜,包馄饨,把着手练字……最终连珠炮一样第不知多少过后,他几乎把自己嵌在我怀里,四个爪子从四个方向将我扒着,脸附我胸前:“以上,也不是很多。只要这些你都做到,我当小皇帝后,心情好,就放危韶走。”
我忽然有些想抱他,又不知该怎样抱他:“……殿下,你动如此多脑筋,弄这么大阵势地要挟臣,就为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他眼睛一骨碌,“哦我想起了,还有不准讨厌我哥,不准提柳邵!”
我赶忙闭嘴,我怕我再质疑他优秀的计谋和英明的胁迫会让他再加条件。
云何欢再想了会,似终于想不出了,往我身上趴着松了力气:“秦太傅,你一定可以满足我的,对吗?”
我心里本有一口堵着的什么,堵了许多时日,他如此一通说,仿若有些便散了。
我抚摸着他脑袋,道:“臣无法马上答应。臣还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
云何欢一惊坐起:“家里人谁?和谁商量?”
我说:“给臣七日时间,七日后臣来答复殿下。”
云何欢脑袋顶着我胸口,两手继续拧着我,闷声道:“哦对,太傅是有个家里人,该去商量。行吧,反正我是在非常凶狠地威胁太傅,搞得和太傅的合作都不纯粹了,太傅该要仔细考虑。”
我叹了口气:“殿下,天很晚了,先同臣去休息吧。”
尚书台里算个正经睡觉的地方,终究只有那处小舍,那个窄床。我抱云何欢去的路上,他始终挂着我,眼睛一眨一眨地瞧着我,偶尔又好像很心虚地躲开。
看着这样的他,我生出了个猜想。
今日我提前烧了热水,把他放下后,很快便能拿来给他泡脚。
他的腿腕细得像葱,白生的后爪透着红,我在盆里一粒粒揉弄他脚趾,清洗之余托住他脚掌,略略使力按几下穴位,他便抽着气发出舒适的叹声,五爪全张开翘起。
他这样反应,我觉得我那猜测,竟有两分可能:“殿下,莫不是被臣几个月下来养叼了,缺了臣伺候,怎么都不习惯,难受得不得了,才想方设法地挤回臣身边吧?”
然后我立刻被他的洗脚水溅了满脸。
我只好抹着脸道:“行,没有。”
洗完睡觉,他又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趴在了我身上,拿我当垫子使,弄得我有些胸闷。我如今这身子,再这样多少是不大舒服。
我试着推了推他,反惹得他将我扒死:“秦太傅,以后再把我往外推时就想想危韶,那可是你柳丞相的托孤。”
无法,我只能将他腰揽着睡,由着他趴。
云何欢这才满意,下巴抵着我心口:“果然这就能让你听话,真是我的好夫君。”
次日晚回府,我在地图上指着安乐乡的位置,将云何欢的威胁一五一十地说与雾谭,让雾谭派出脚程快的影卫去找。影卫往返安乐乡需三日,另还要查探位置和情况,因此第四日旬休午时,终于传回了消息。
危韶真的在安乐乡。他安置的林中小屋周围,有数十披甲士兵和羽箭手,围得可称严丝合缝。影卫乔装问了一番,这些守卫得到的命令是,屋中人若踏出去半步,格杀勿论。因此即便我的影卫们筹备救人,要将人活着救出,恐发生冲突,存在风险。
我坐在案前边喝药边听,听得脑仁疼,放下药对雾谭道:“三殿下就这点心计,全用我身上了,叫我不知该怎么说好。”
雾谭盯着我喝了一半的药碗:“我的建议是这些你都别管,你先把自己命保住。”
我剩下半碗本不想再喝,他如此盯,我只能捧来继续。一碗全空,我重新放下,案前雾谭的脸色才稍稍缓些。
我继续想危韶那事:“如若没法直接救人出来,我恐怕只能听三殿下的,多留在尚书台陪他了。”
“绕一大圈,弄这么歹毒的计谋拿捏你就为着个你天天晚上陪他?”雾谭嗤我一声,“你想想他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这你能信。”
其实,我起初听着云何欢的话,听他一点又一点细数他我们曾一起做过的许多,真有些信。
我希望是如此,至少这样说明我照顾他数月,我在他那里,总还有一点点分量,是不可替代的,别人占不到的。
我真的很希望事情只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