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雾谭看了一眼,眉心紧凝:“才养好几日,怎么突然复发得如此严重?”
  咳出这些血后我手脚有些凉,裹紧被都没力气,想回他话又觉咽处还有东西堵着,极是难受,便只是坐着缓神,没有应答。
  雾谭瞧着我,吸了口凉气:“下次我绝不让你跟他单独待一起。”
  我缓很久后,道:“雾谭,今晚的药,让他们多熬些吧,我喝两碗,多出身汗,一夜兴许就好了。明天还要上朝。”
  告了一日假,不知会积压不少公文,还有云藏老儿自己懒得看扔给我批的奏疏。
  雾谭却道:“要不你别做官了。”
  我当他在玩笑,正也要逗一逗他,雾谭说:“你现在越做官反而越保不住命,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以我武功,带你悄悄离开京城永离是非,绝不成问题。你……”
  他没你出字来,眸中有光亮晃荡了一下,又甩手看向别处:“算了,你自找罪受关我何事,你爱怎样怎样。”
  “……”我有些无语,“雾谭,你话都讲完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雾谭转身就走:“我去盯着熬药。”
  第40章 要挟
  山阳公棺椁在一个萧瑟的清晨送入了危氏皇陵。
  封陵那日,我正在尚书台操劳,和大理寺的人重审二皇子新政误国一案的种种文书,准备栽他个大不敬,令其在宗人府废为庶人、永不翻身。如此可避免留在京城可用的皇子,除了云何欢还有另一个,好为后期行动做准备。
  这天,尚书台许多人一边干活,一边都在谈论早上山阳公封陵时的惊异之事。
  惊异柳邵为山阳公殉葬的方式。
  本朝殉葬,原是先喂人毒酒或给人用过白绫,再塞进单独的棺里。但柳邵拒绝了,他想与先帝同眠,睡同一方棺。
  宗正司的人说,不行,山阳公棺椁已不能再开。柳公子若想离山阳公近些,他们会安排两人相邻。
  于是,柳邵为尽量与山阳公挨得近,选择了活殉。他活着奉山阳公棺椁入帝陵,就这么生生留在地宫之中,永远埋在了地下。宗正司的人命人锁死地宫大门离开时,最后一眼,是见他倚靠着山阳公的棺,慢慢地跪坐到地上,带着笑容闭上了双目。
  我在上首坐着,见下面一行人聊到这事,啧啧称奇,惊讶喟叹,笔都不怎么动了,便拿书简拍了两下案几。于是众人才闭了嘴继续干活,帮我栽赃。
  我没法去帝陵送他。仅能在侍从奉了淡酒来时,斟上一杯浇入地面,聊以相送。
  我对柳邵,有过一见倾心,却很难说生了真情。他更像是一种我读书以来理想中要成为的人,君如青山,臣如松柏,致君尧舜上,美好得不真实,即便他并没有成功,我也总以为只差一些时势。
  可原来他的一切都只是阴谋,他和他的君互相做了彼此命里的劫数,余生成了折磨。
  我能为这场折磨、这个不曾存在过的理想做的,就是找到危韶,完成他们的遗愿。
  只是,我找危韶却进展并不顺利。
  半月后的一晚,雾谭默立在我案前。
  一卷城邦地图躺在案上,褶皱多得似乎一碰便能碎,早已翻看了不知多少回。
  我伸手,指尖一一从上面标注的城池划过:“这些地方,影卫都问过找过了?”
  雾谭颔首。
  我看见我的手在地图上发抖:“河西走廊数城,这是从京城向西的必经之路,都没有?”
  雾谭道:“找了半个月了,都没有。”
  我揪住头发:“怎么可能。”
  柳邵嘱咐危韶向西而行,即便危韶再找不到路,也不可能连必经的城池也不去。那些都是小城,以我豢养的几十名影卫的手段,找人并不难。
  我抬头:“是不是你们没找遍?再去找一回。”
  雾谭道:“无须你提醒,河西几城的城关,我的人日夜守着,现在还在守着。谁出谁入,一清二楚。”
  我愣了愣,脑中一时纷乱,乱得连说出口的话也几乎乱了:“那就,再等等,再找找,一定不能漏。我已经失约了一次,不能再……失约第二次。”
  不多时,又没耐住一阵咳嗽。雾谭熟练地递过手帕,我又咳了一帕鲜红的血。看这回的量,也不算多。
  雾谭拿回手帕,看得眉头直抽抽,仿佛我咳血疼的是他:“这头找人,那边卖命,你多久没休息了?你要是累死我跟谁要工钱,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考虑。”
  “嗯……”我道,“其实我还打算这两日再单独见三殿下,说点正事。”
  雾谭一脚踩上了案桌。
  自我跟云何欢密室中单独待了会、出来被气吐血、好不容易养得稍稍恢复的身子又开始坏,雾谭便再不掩饰他对云何欢的意见。我为按住他,赶忙解释:“只是照计划,我该教他给云藏用的丹药动点手脚了而已。虽然人不一起睡,但位还是要一起篡的。毕竟一根绳上的蚂蚱。”
  前段时日,河北安定,二皇子正式定罪永不得出宗人府,而云藏却开始重新为他的大儿子铺路。北境几场击退戎狄的战报传来,云知规做副将协助镇边将军获胜,立刻因戴罪立功得了郡公之封,眼见下一步他再做点什么,云藏就要给他封王、封太子。
  一时间朝野非议,看不明白为何云藏重用我这云知规的对头,同时又好像还是有意云知规当太子。我几次回府,都一行人来堵门,找我询问上意。我回以臣工当奉工办事、而非投机取巧,才将人全挡在外面。
  这也证明,我已完全变回朝中一人之下。
  可以走下一步了。
  然眼前雾谭仍旧脸色极黑,脚丝毫没从我案上挪下去,反有越踩越裂的趋势。
  我双手合十许诺:“好雾谭,这样吧,等我扶了三殿下当小皇帝,等我成为说一不二的大奸臣,我就封你做镇国将军。这样你便有用不完的俸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雾谭呵呵,收了腿:“我可没看过兵书。你先活过五年再说,否则兵书我找谁要。”
  再过三日,雾谭这边,影卫找危韶还是无进展。而我这边,又又遇到一难题。
  我当时只约定了云何欢见我的印信,没约定我见他的。总不能我去云藏眼皮子底下找他,在云藏眼皮子底下跟他交流如何谋权篡位。
  若无法在需要时与他重新建立联系,彼此互通,之后行动,都会十分麻烦。
  为此事,本太傅忧郁得不得了,一连数日有空就往尚书台大门外蹲蹲,看云何欢会来插团扇不会。
  第一日没有,第二日没有,第三日没有。
  不想,蹲蹲的第五日,真见着他来了。
  他是蹦跶着来的,边蹦跶扇子边在手里打圈。本太傅官服衣饰颜色深沉,且蹲得很墙角,他第一眼没瞧见,到了花台附近几步跳进去,用脚画圆圈扒拉开一片花草,将团扇正正插在中间,还把旁边的土往扇柄上埋埋,弄得十分仔细结实。嘴里还念叨着“秦太傅我的好太傅胆敢不让我进尚书台看本太子怎么收服你”。
  我道:“殿下欲如何收服我?”
  云何欢一愣,转过来,再一愣。
  我笃定:“臣批公文累着,在这看看花,看看草,再瞧瞧云。殿下来此插扇子,是又要见臣了?”
  云何欢一脚踢歪了扇:“哼,秦太傅还是想说,尚书台不欢迎我?”
  我起身上前,朝他伸手:“臣今晚可允准殿下入幕一叙,谈论正事,但也只有今晚。”
  我是想拉他出花台,他却颇懂得寸进尺,扯着我胳膊往前一倒,直直扑进我怀里,然后一双手臂吊上了我颈间,是极尽依偎的姿势。
  我试着推了下,他锁得紧,推不动。我道:“殿下,臣直言,臣晚上的一叙的的确确只是一叙,并不带别的。”
  他柔软地望着我:“那太傅闭上眼,我给你个惊喜,你再考虑该跟我怎么叙。”
  他这么望着我,还让我闭眼,我总觉着他要趁机捅我一刀。
  于是我便闭眼了。
  身上窸窸窣窣,温热气息扑在耳畔,愈来愈近。
  最后,那温热的气息扑出一句话来。
  “你到处都找不到的危韶,在我这里。”
  我浑身震悚如遭雷击,蓦地睁开眼,偏头看向颈侧的他。
  他歪着脑袋柔声道:“夫君,这是‘惊喜’,你别光顾着惊了,喜一下呀。”
  我没忍住一把将人往墙边按倒,捏住他双臂的手层层出汗:“他人在哪??”
  “秦太傅,”云何欢微微仰颈,傲得不得了,“你注意一下这是哪里,咱们说事,不一向是偷情时才说吗?”
  我手发着抖,将他放开:“……好,今晚戌时。”
  云何欢乐呵呵活动手臂和肩膀,捡起团扇,抵在鼻尖缓缓地摇:“这才对。放心,我知道太傅重视柳邵,所以在此事上,对太傅绝不说谎。”
  他蹦跶地错开我,擦肩而过时,还故意顶了下我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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