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门前,雾谭堵在我门口,等我给个应声。
我平静道:“考虑好了,我们去找墨门,治病。”
雾谭啧了声,上下打量我今日依然穿得极整洁的官服,不置可否。
我继续说:“……但必须先此间事了。雾谭,再给我大半年。一方面,你派数十影卫随时盯紧安乐乡,做好万一事态有变、需要冒险硬救人的准备;另一方面,我且将三殿下哄着,完成扶他上位,尽量用缓和方式,让他放了危韶;之后我再教他些管理国政的基础,给他备几个可用之臣。这样让他皇位稳当些,大玄也不至陷入混乱。”
顺便,再探知一回他的想法,看我与他之间是否有误会,是否还有可能。
我对他点头也对自己点头,最后笃定:“做完这些,我们就走……再不回来了。”
如果,他真是对我完完全全,只有利用,那就再也不回来了。
雾谭深深深深地叹了口长气,似惆怅又无奈。我看得出他常对我许多抉择极有意见,却从未违逆过。
“……行吧。我会先找墨门的消息。”
如此,我赴三殿下的七日之约越发任重道远。
要哄着他、待他好、与他沟通接下来成事之计划,最重要的是,要教他尽快成长起来,有个最起码的君主的素养。他若能懂事,自然也会明白危韶算不得什么。
我此生已不想与他恩怨相对到老,我不教好他,帝位周围,群狼环伺,等我离开了、甚至不在了,他不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
那些堆弃在书房中、本欲慢慢教他的书简,我又拣了两样要紧的,带上入宫。
下午我在花台里见着了团扇,晚间,我留在尚书台,提前咳走了今日肺中的血痰,以免被云何欢看见。
我想云何欢自以为拿捏着我短处、趾高气扬乱作乱闹的样一定很够人受,便很有预料地先备好热水、备好切成块的雪瓜、备好甜糕点。考虑到他可能愿意晚上学两段,我把正厅的公文全收拾了,主座上竹简翻开墨磨好,提前一个时辰拿团扇到小门处,静待三殿下屈尊降贵大驾光临。
上次他试我都晚了一刻钟,这回不晓得又得考验晾我站多久。我想。
却不料半刻不到,人就来了。
慌里慌神,跑着来的。见我立在这,他脚步更快,一头闷进我怀里,爪子抓住不放。仿佛身上还有些颤抖。
我赶紧捞住他,关切问:“殿下这是怎么了?遇上了什么吗?”
云何欢颤声道:“我,我昨晚做噩梦,今天中午也做噩梦。”
“噩梦?”
“太傅,华卓,华卓我当时没想……我真就只想赶走他。可父皇一声令下他马上就死了,杀人半点都没犹豫,眼神和上次……看我,一模一样,我我,我害怕。”
第43章 心乏
看他凶惯了,险些忘记上回在云藏面前,他差点被拖走时,也这样怕得像只鹌鹑。
三殿下的胆子其实不大,在外面就缩起来,只爱窝里横。不幸我就是那个窝。这样瞧着,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亦不至于到雾谭说的歹毒。可我总是看不透他究竟想的什么,兴许待会猫起颈压了耳朵,冷不丁又给我一口。
我摸着他头道:“殿下不怕,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云藏不会对此再找你麻烦。”
云何欢把我更加揪紧:“秦太傅,你说上次他是不是也想杀我?”
我面色不动道:“没有。你看臣替你挡,就挨了十几下板子,走路都没影响。殿下不怕。”
“那倒也是。”云何欢总算渐渐不抖了起来,等到完全不炸着毛,一顿,跳开,“那,我们新的约定,太傅考虑得如何?”
我抬袖拱手,以示真诚与卑微:“臣已提前一个时辰在此等候殿下。殿下要用雪瓜或热水,臣都备好了。”
云何欢怔了一下,手背到身后,歪起身子瞧我:“噢~早知道柳丞相的托孤拿捏秦太傅如此有用,比我恳求太傅、伺候太傅都有用,我该更早就把危韶抓住圈起来的。”
随他冷嘲热讽,我此心甚为平静,递上团扇:“殿下快上来吧,臣抱殿下进去。臣一向晓得,只要臣在,殿下的脚便不爱沾地。”
于是他接过团扇,伸展,一使劲,跳上了:“我还要坐太傅的主位玩。”
我一手夹着他腿弯,一手托着他背当娃娃一样抱着往里走,到尚书台正厅,将他放在我位置上。
正要去端搁在旁边的雪瓜,云何欢打了个喷嚏,蹲着左看右看:“秦,秦太傅,今日你这里怎么凉飕飕的,好像有东西一样。”
我觉得怪,环视一圈,除却四处乱丢的公文竹简都收拾了、显得空旷些,没有别的。凉飕飕更无从谈起,最近天气已有几分热了。
我略一想,问:“殿下,还在担心华卓之事?”
他颓丧,并着膝把自己坐得很小:“你之前交待我的,我当时照着做,他就,就……还有云藏,现在他让我给他按肩膀,我都有点不敢靠近。他本来就厌恶我,我怕装不下去孝敬他的样子,他不高兴,也会砍了我。”
我坐到他身侧,搂着肩,轻声安慰:“殿下放心,有臣在,既是臣定下的计策,自然一开始就考虑过是否危险。”云藏拿他捏着我,当然不会杀他。
云何欢蹲得声音也越来越小:“可我以前没发现危险也会这么突然……秦太傅你又没提前给很多准备,先前还不爱理我、老想躲我,我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没人教我该怎么办,我就真的……很害怕。”到最后,嗓音都带着酸。
这是被吓坏了。
他如此说,我忽然意识到,即便是我想晾着他的那段时日,他每日也是待在云藏身边。我知道他不会有危险,可他自己不晓得,他是在亲自伴君如伴虎。
原本,他还能不时从我这换些消息得些主意,有个主心骨;可自我放言分了他,他连我面都难以见着。云藏又是个能因两句挑拨就当面下令杀人的,他孤零零在宫里,怎能不怕。
是我的计策将他送进宫中,又是我将他丢在那不管了。
我往前,抵着他额头道:“是臣的错,臣疏忽了殿下。臣今日便为殿下安排下一步。”
起初我还想,云何欢定会趾高气扬,给我许多脸色看,要从这头哄到那头,方能让他听进一句。如今他被华卓之事所激,回到我这窝里,立刻乖得不得了,我讲如何推荐几个暂受冷待的方士、如何收买寺人,他边听边复述,不须我追着讲,已记下了。我最后递了他一包碎金银,为收买人心之用。
云何欢揉着这包东西问:“云藏也给了我不少,不能用他给的去收买吗?”
我道:“宫里的东西,均有登记造册,底下的人带出去也不好变卖,反惹麻烦。碎金碎银既好夹带,又不易被认出。”
他点头:“喔,收买人心还有这样的讲究。”
我想着自己陪他身侧不会有多长时间,说完这些,正要找书简来上课,利用好一切间隙。云何欢却哈欠,依向我胳膊:“太傅,我被鬼追两天都没睡好,我好困。”
吓得激起毛的猫刚刚捋顺,确不该多烦扰。那就明天再讲。
只耽误一天,也没什么。
他闭着眼,四肢瘫着,果然一挨着我脚就不爱沾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唯有惯着这毛病,又一路将人抱回小舍。尚书台没有条件洗澡,我便拆了他衣,替他擦身。
这顿折腾下来,实有些累,胸下微微发闷。
我稍歇了片刻,云何欢坐起来,拽拽我:“太傅,你是不是风寒一直没好?”
我撑直些:“没有,臣很好。臣就是看公文看得有些晕,休息一下就帮殿下洗脚。”
他低下头:“你现在好像不愿逗我玩了,说话总很正经,还有气无力。”
我道:“是吗?殿下要臣悉心陪伴,臣是在鞍前马后、悉心陪伴。臣觉得自己做得还行。”
云何欢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样,我想要……想要……反正,就是不一样。”
彼时心境,今日心境,怎么可能一样。
你是我定下终生要守护的人。
你是我决定半年后便再不相见的人。
怎么可能一样呢。
他又一拍膝盖:“反正,危韶在我手中,你得哄着我,对我好,接着扶我当皇帝,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缓够了劲,确认暂且不会再咳,道:“是。殿下抬脚,放进桶里来。”
我教了云何欢收买人心,他学得颇快。不过两日,便有收获。
依然是尚书台主座上,他坐在我怀里,嘴里嚼着我递上的雪瓜,边吃边比划着说,方士中果然有两人被其他方士排挤,想在云藏那展露头角以得荣华又没机会。他已借机帮忙推荐给云藏了,那两人得了重用,说要对他肝脑涂地呢。
还有宫中寺人,虽然目前云藏近宦还油盐不进不好收买,可在云藏那最得脸的曹公公有个徒弟蔡让,一直想把曹公公拉下马。一来二去,蔡让与他关系不错,若让蔡让挤开曹公公做了中贵人,那再收买其他云藏身边近宦就简单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