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颔首,再喂一块:“好,臣已知晓。曹公公得脸多年,该有不少血案埋在土里,可以查的,此事交给臣。”再指案上,“殿下,臣今日想给殿下讲吕后乱国与文景之治。”
云何欢收了愉悦脸色:“秦太傅,你好无趣现在。我一下子做这么多,你不夸我,还给我加课。”
总不能明日复明日地推。我道:“殿下想做皇帝,这些须得学。晚上时间本就少,臣只能替殿下抓紧时间。”
“我不用急着学呀,”他转过来,对向我,两手指尖暧昧地抚我肩膀,“秦太傅会就行。我只需要吃吃喝喝,并好好拿捏着太傅旧爱托孤的软处,让太傅对我死心塌地,不就足够了吗?”
“这正是臣为何要讲吕后,”我捏下他两只手腕,放好,“吕后以威压皇族,使外戚专权,虽得表面风光,可吕后一死,吕氏随即惨遭屠灭。臣想让殿下知道,为君者掌控人心,决不能单靠威胁。”
云何欢睁圆了眼睛,对我眨巴:“秦太傅这是说,我拿柳邵托孤威胁你,你很不高兴,因此不仅不愿再哄我,以后甚至会要我好看?”
其实,现就有个例子足够振聋发聩,即我们正在对云藏做的事——我为何一定要跟自己曾经的主君翻脸、置之于死地。可我又不能讲。
回我身边才两天,三殿下就再也不怕了,仿佛尾巴又高高翘了起来,还打个弯。
我认真道:“人人都有底线,殿下将一根弦绷直了不放,总会断的。”
他往前坐坐,又开始用膝盖蹭些奇怪地方,面上一派纯然:“可太傅,你扯这么多大道理,但事实上,你除了对我没底线,现在好像没别的选择了呢。”
我心中顿麻了片刻,立觉他坐在我身上扎得慌,推了两下。他却将我一把扑抱住,语气那么甜腻:“只要我捏着危韶,太傅就只能拿我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底线。今天不哄我,我就当你尚未调整过来,小小警告一下。明天后天大后天,你须得哄我,无条件地顺着我,知道吗?”
我无话可答。
一时未动,他便摇我:“秦太傅,你可记住了?”
……雾谭说得对。我就不该管这摊烂事,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我叹了口气,将他彻底推开:“殿下不学也罢,臣身子乏,先去睡了。”
许多日前,他说他设下这个计策,是为了让我陪他,做我们做过的一二三四件事。即便方式不对,也可见仍念着我两分。我想,我便借此试着教他为君之道,免得我不在后,他无人可以依靠。
可我如今光看着他,就觉得很累了。
第44章 相信
这日旬休,我带了一车竹简从尚书台回来,蹲在家里看。
前段时日,我端了曹公公数桩出人命的旧案,将其拉下马;云何欢在宫中,成功推蔡让上了位。于是在云藏不经意间,常侍奉他的近宦皆已被三殿下收买。众人皆哄着他大用仙丹、沉迷声色,称此最能延年益寿,恢复昔年龙马精神。
我这边就遭了老罪、背个大时了。
看不完的公文,批不完的奏疏。以至于旬休在家,都不得安宁。
甚至在案前咳了一滩重血,没提前接住,脏污整卷公文。本想缓缓眼花重抄再继续,却不料又呕一口,这下不止眼花,人也花了。
再醒转时,人躺在床上,浑身抽痛,尤其胸腔,我被扯得几乎撑立不起。雾谭在榻前守候,见我要起来,他给我背后加了个软垫。我道声谢,让他把剩下的公文拿来,我还没有批完。
雾谭不动。
半晌,他问:“他是不是在宫里给你气受?你这身子不能动气。”
我没敢答。
他看着我说:“好。趁你还能活动,我们明天就走。”
我摇头,数次吸气,方能道出一句话:“……不行,马上就要成事了。”
“成三殿下的事,跟你有多大关系?”我看见他眼底的红,“自你又开始晚上留宿尚书台,回府不是咳就是呕。今天吐血生生吐晕,你难道练过武?你以为你身子是铁打的?”
我绞着被子道:“讲道理,这和练武没干系,即便练了武喝毒酒也会被毒倒……”未说完,雾谭盯得我背后发凉,“嗯,我不说了。”
雾谭近日对我火气真是越来越大。我声都不敢多吭。
公文和奏疏最终没有看完。又原样拉回尚书台,在尚书台接着看。包括晚上云何欢来找我,向我索抱索吻,甚至索些别的,我也在看。
我没空教他,也没心力再教他。他今日到我这,盘坐在我怀里,兀自拨弄一个精雕细琢的核桃船玩,不时仰脸巴望我,皱眉头:“秦太傅,你脸色仿佛越来越差。什么风寒这么久都没好?”
我不理,看着他放在竹简上转来转去的核桃船,道:“殿下,你挡我写字了。”
他立刻在我身上扭两下,脚板也在我膝上用劲踩踩:“什么态度。”
我说:“若殿下愿意读书写字,臣会多理理殿下。”
“不管我学不学你都不能这么凶我,别忘了危韶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杀他。”
我委实无话可再说,略略拨开他的核桃船,继续落笔。不说话他总不能讲我在凶他了。
他却越发不高兴,挡开我笔:“秦不枢。”
我问:“殿下怎么?”
“我这两天匀来匀去,又觉不对,”他捂住了整副竹简,好叫我只看他一人,“你原本都不想理我了,是因我捏着危韶,你才回来陪我的。那岂不是……他比我重要,柳邵的托孤比我更重要?你心里真有我吗,秦太傅?”
他不让我写,想跟我掰扯。无法,我只能跟他掰扯。这是他选的。
“那殿下呢?”我将右手从案几上滑下,悄然探向他衣袖,“殿下心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殿下心里是否有过我?臣也看不明白。”
我捏住他装了东西的袖尾。
云何欢脸色一变,急忙退开,但我已将里头的东西揪了出来。
一小卷写了字的羊皮。
“臣刚才就看见了,”我将其展开,“只有北戎北狄,传信写字才用羊皮写。殿下至今与北狄细作纠缠不清,互通书信,写的内容是……”
我读完后,实在是觉得,整个人都没有力气。
是北狄传给他的,云知规的近况。北狄细作在边城,肯定比在京城更多。
我将羊皮重新卷好,扔回给他:“殿下,你让臣如何相信你,让臣如何喜欢你。”
他却早就不怕这话题了,一拍案几:“秦太傅,你明明自己说过,你随便我待我大哥怎样怎样。所以你之前说的都是假话,你还是对他很有意见,不想让他活着回来,是吗?”
我道:“臣的重点在于殿下还与北狄不清不楚。殿下,我们的计划快进行最后一步了。”
“那我靠他们传两片我哥的消息又如何?”云何欢道,“等云藏一死,不就没人能查我了?”
我一字字说:“可殿下会成为大玄的君主。为君者这样做,殿下觉得对吗?”
云何欢抄起手臂:“我本就只做不管事的小皇帝,秦太傅你才管事,没必要如此苛求。”
我不由提了声问:“殿下什么都不学,更不注重修养为君品行,支使臣这般理所当然,倘若以后没有臣,殿下该怎么办??”
一出口,我便知自己实是被他气得上火,有些昏头。
他面色果然又有变化,带了丝薄红,微微愠怒:“秦太傅,没有你,是什么意思?”
旧账真是翻不完,越扯越歪,越辩越乱。我不愿聊,弯腰去捡地上的笔,重新蘸墨,落于竹简。
笔却一声哐当之下,又被打飞。
云何欢再将竹简整个抓起,哗啦扔到旁边,回过来对我恶狠狠道:“秦不枢,我对你的要求本还有哄我、对我好、不准凶我,你一条都不遵循,警告了也不听,好,你人在这也就罢了,我勉强不计较。但你解释清楚,什么叫‘没有你’?难道你根本不想辅佐我,要离开我?想想危韶,给我认真解释。”
喉根处又开始泛腥,我捂住嘴轻咳两声,手心便沾了些黏润。我将手捏作拳放下:“殿下若不带最后一句,臣还是挺想解释的。”
我但凡引他不满,他就要带这么一句,威胁得十分起劲。左右我也解释不得,这么堵他就当掩盖过去了。
他果然跟着另转个话题同我吵:“你这么介意我拿着危韶,你到底是对柳邵旧情未了,还是想用危韶做个预备?他比我小,当这个傀儡小皇帝也会比我听话很多,教教还能修养为君品行,比我像个君主,是吗?”
我都数不过来我们这几句话间过了多少话题,吵架吵得乱七八糟,我只觉脑仁痛:“殿下没有过朋友,自是不知朋友临终嘱托的重要性。”
“谁信你们是朋友!”云何欢扑过来,抓住我衣襟,“追得到就是喜欢,追不着就成朋友了,似这种‘朋友’的儿子养大点,教会点,指不定又有故人之姿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