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云何欢眼珠子都不活络了,神智和目光一般飘忽涣散。他早已忘却前尘,哪里听得懂我在讲什么。
  我干脆讲点他能听懂的:“陛下,你是一摊死肉?刚刚才开始还叫唤两声,这会儿臣好不容易感受到了点意趣,你倒成了哑巴?你不叫怎么有意思?你不叫出来臣怎么满意??”
  于是他努力地啊呀,哑得跟鸭子一般,半点都不好听。
  要他怎么做都不会,我也不再多说,只倾身将他整个人压死,狠狠把他往死里抵去。他的吐息零碎地飘在我耳侧,脆弱又混乱,像是被溺住了,越来越汲取不到空气。于是我也再贴吻上他的唇,将自己的气息尽数渡进。我不要他昏睡,我要他清醒,疼更得清醒。
  要溺死,一起溺死也好。
  溺到深处时,一双小手捧住了我的脸,明明使不上一点力气,还发着抖,指尖却在我面颊上不停地擦拭。
  我才恍然觉到,原来自己流泪了。
  我停下,别开脸,给他放些许空隙。
  他噎了两下,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对不起,你……你别哭,别哭……别生我气了,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之后,我不再给他留任何空隙。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云浪翻覆。
  子时,内侍送了热水和药膏进来。云何欢有伤不能泡进去,我便把他抱坐在怀,蘸着帕子,从头到脚趾窝地细细擦拭。不过大约是这一场害得太凶,他瑟缩在我怀里,不时抽搐嘤咛,半天都缓不过劲。
  等到把他翻过身上药时,他更是难受,一口将我另一胳膊咬住,满眼泪花都糊在我手臂上。伤口也往里缩紧了。
  药膏几番没推到位置,我扇了他腰后重重一巴掌:“陛下,放松。臣是为陛下好,拖得越久,痛得越久。”
  之后他呜呜地咬着我衣袖,身子发颤,却能忍住,不再乱动。
  待一切收拾清净,熄灯放帐,照旧由他趴在我身上时,云何欢轻轻抓揪住我衣襟,竟有些开心:“秦不枢,你帮我擦身子,给我上药,这说明今天我……我也让你满意了,对不对?”
  我搂着他腰窝,极尽温声:“陛下今日的表现,尚可。但问题也来了,陛下明日该怎么办呢?”
  他身子微微一僵。
  我伸手往下,轻轻托住:“不仅明日,陛下取悦臣的地方,恐怕十几天都不能用了。而另一个可用的地方,又不够臣使。”
  云何欢道:“那你明天……”
  我道:“陛下明日起没法让臣满意,臣自然从明日起,就不能再陪着您。”
  云何欢大骇,一把将我搂紧:“不行,不行!秦不枢,你不能走!你不能消失,不能死……你不在我真的很难受,今日下午见不到你,我本感觉自己快要发病,是努力想象那一根玉是你,我在伺候你、让你舒坦,才勉强撑过来。你走一天我都不行,如果一走好几日,我真的、真的……”
  我不禁又听得笑:“陛下失忆归失忆,巧言令色、虚情假意的工夫倒半点都没退步。”
  他更加慌乱:“我没有虚情假意!秦不枢,我是说真的,虽然,虽然我不记得了,可我感觉得到,我心里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离开你就会死掉!……我是说真的。”
  我把自己放到尘埃里,最后一回乞求他两分施舍、给彼此一次重来的机会的时候,他说,我们这七年,狗屁不是。
  他现在竟然反过来说,特别特别地喜欢我。
  我把住他颈:“陛下,我的好陛下,你现在会说你喜欢我了?那你可晓得你为何能是皇帝、为何能躺在这张龙床上吗?”
  云何欢哑然,手在我胸前越发抓紧。
  “你不记得,那臣跟你讲讲,帮你回忆一下,可好?”
  第56章 怎恨
  我与他的过往太杂太长,涉及了太多人的纠葛,我便拣了重点与他讲。讲他起初如何蓄意勾引、投怀送抱,又如何一路利用我的喜欢、踩着我爬上皇位,最后临门,撕毁与我的约定,杀了我在意的人,将我踹开。
  黑夜中我看不见他脸色,但我感受得到,随我将往事一件件讲出,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冰凉的手在我心前,拧紧又松开,松开又抓紧。
  “当然,就算陛下将臣的真心碾碎了再碾碎,臣到现在,仍然放不下你,”我捂住他冰凉的手,“可臣大部分时候,还是不想见到陛下。臣想起那些事,再看到陛下这张嘴脸装着无辜整日在面前晃荡,只觉得恶心。”
  “我以前,真是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吗?……”云何欢趴在我胸口,在我心前一点点地落下润意,“可我真的特别喜欢你,秦不枢,我感觉得到,自己对你的喜欢都快发疯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随陛下怎么讲,臣这几日都要留宿在尚书台处理政务。”我没有擦拭他的眼泪,只缓缓在他脊背处抚摸,感受这让我着迷又憎恨的身体,“但陛下并非没有机会。这几日,如若陛下一定想见臣,那么,就请陛下像狗一样爬到尚书台来,跪在臣的脚边,跟当年第一次与臣云雨时那般说,喜欢我,求太傅要你,求太傅疼你。”
  云何欢呆滞住了。
  我就是想用种种不同的花样刁难他。
  我要痛快。
  “只有如此,臣或许才乐意瞧你两眼。”我在他脊尾画着圆圈,“听到了吗,陛下?”
  我达成了我的多年夙愿。想在哪里开廷议,就在哪里开。
  昨天是秦府,今天就可以改成尚书台。
  正厅中,我一边在主位上写奏表,写种种杀人全家后的善后事务、官职调动,廷尉一边在底下跟我汇报,昨天已将云昭一家下狱,其父、母、妻族尚在捉拿,共计一千余人。预计半月后按册捉拿完毕,问斩。
  至于其余臣工,都噤若寒蝉地立着,等待我奏表写完,一样样吩咐和发落。雾谭仍站在我右侧,震慑众臣。
  今日廷议,我没有请老太尉,但半路他自己来了。走着进来,指着我喊:“秦不枢!云氏宗亲,一千余人,你这一刀下去,云家可就没人了!先帝临终托孤,只交付于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吗?!”
  他没走近前,我搁笔,对雾谭道:“头疼。”
  雾谭白我一眼:“把这些奏表奏疏扔掉,回府接着养身,就能不疼。”
  “不成,”我揉了下眼,重新提笔,“摊子已经够烂,我再走,天下怕会彻底变成散沙。”
  雾谭道:“那活该。”
  这么扯着,老太尉已到我案前,胡子气得根根倒竖,拿拐杖劈上了我桌。
  我抬头笑道:“太尉,这皆是按国法办事。云昭谋逆,证据确凿。”
  老太尉痛心疾首地敲拐杖:“我乃四朝老臣,我看见,当年先帝接受禅位,也不曾动危氏宗亲分毫。你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不给人半点活路?那是一千条人命啊!”
  我缓缓放笔:“看来太尉今日,是一定要当着众臣的面,与秦某论一论是非了。”
  略扫一眼,众臣更寒蝉了一些,没有任何人有丝毫兴趣一起加入辩论的意思。
  老太尉喝道:“你杀人如麻,难道你还是对的?!”
  我从旁侧找出一份竹简,展开,转了一圈,正摆在他面前。这上面是对云昭,以及这些要杀的所有云氏宗亲确凿罪行的简述。
  “我就不说对陛下下毒的事了,反正,你们也无人在意,”我指着其中文字,道,“请问,饿死街头的两位先帝妃,就因并无所出,她们的命便不是命?强占良田数千亩,令百姓流离失所,百姓无权无势,他们的命便不是命?国库重地,皇宫用度,云氏宗亲欺陛下年少难以掌权,便肆意妄为、随意取用,这些钱可都是一分一厘从百姓手里抠出来的,而这些蛀虫,却拿来挥霍游玩,满足一己奢靡。一年之内,几将国库蛀干。”
  然后,我指向自己:“‘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老太尉,您骂我是奸臣,请问这些害国害民之事,我可干过?我秦府,就是个大些的寻常宅院,连采购吃喝花销多了,我都要亲自过问。”
  太尉脸色一阵青白,气势弱下不少,只缓缓问:“……一定要这么杀尽吗?”
  我道:“后世骂名,我背。但大玄今后,定会自陛下始,有更好的新朝气象。也许我见不到真正盛世的那一天,但我愿意用我自己,为此刮骨奠基。”
  太尉又对着查案结果问过几句真实性后,未过多久,他便恍恍惚惚地念叨着,拄着拐杖,走了。
  其实这些都太冠冕堂皇,最重要的,我没说。
  只有云氏宗亲死绝了,此次之事,才不会重演。以后云家,只有他一个。
  朝廷大变,诸事繁多,我忙到了晚上。
  雾谭走了一回,他如今有军务要管。只是到这时辰,他又回来了。我以为他来催我喝药,事实上他的确是带了装壶的药汤来给我,不过,他还朝我递上了一把白绢团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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