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接下来就要向我秦府真正的老大请示了。
  我坐在床头道:“雾谭你看,我今日一整天都没犯头疼。”
  面前雾谭嗯嗯:“因为今天睡得多,可见正应继续睡。睡不着也别慌,我已让人去给你熬安神药了,等两刻钟你就能喝上。”
  我只能明示:“那个,你也听到了,今晚那些北狄人还要设一天宴。总不能再让陛下半夜醉醺醺地往回走。”
  雾谭极肯定地颔首:“我晓得。你放心睡,我会到时间亲自接他,保证照昨日一样送回宫城,再赔一马车。”
  我只得比划:“雾谭,他这个离间计,还有些漏洞。他在外人眼里未完全亲政,我才是把控大局之人。所以,还要让北狄人相信我也是依着他的。”
  雾谭不答此话,转身:“我去端安神药。”
  他又油盐不进了。可这回太过重要,不能跟他一直车轱辘。
  “雾谭,”我沉了声,着重说,“若离间能成,一战之后边关将有长久安宁,且大玄将士,也不会一批又一批地为戍边而战死。只需我和陛下稍作付出,天下百姓都能受益。”
  他脚步定住,下垂的手指攥缩为拳,并没回头。
  我知道他不想听,然我必须说:“此次非是小事,你能不能,别再拦我?”
  又静片刻,我听见雾谭的声音带笑:“你厉害,拿大义压我。”
  我道:“你这么说,不太好吧。我毕竟在这个位置上……”
  话都没讲完,雾谭打断我问:“但,是否放你去了,你就能高兴些,心情好些?”
  我没搞懂他前后这两句话联系的逻辑,便道:“你不拦着我,自然会。重点是……”
  而后,就听一声闷响。他得了我半句肯定,几乎成一道黑影快速闪出去,重重扣上了门,走了,不打算听我任何动之以情的大道理。
  我也没懂,他是放行还是不放行。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身体。
  只是无论他放不放行,今晚我都得去。
  过小半个时辰后,外头始终无声,我从后面翻窗出屋。今夜晴空而无月,有些摸黑,正适合偷溜。
  等我拐七八弯贴着墙壁扰到小门,却发觉此处已候了一辆和昨日差不多的素马车了。不过雾谭不在,马车前只是位普通的影卫。
  我尚不知所以,这影卫已近前,持剑单膝跪下:“将军命属下护送大人,大人请上车。”
  我挠了挠额角,觉得有点尴尬,还是依言上车。车外虽素,车里却已备好软垫软枕薄被,都是我平日卧房床上用的,特别亲近。这回完全足够云何欢醉酒后舒坦睡一觉再回宫。
  影卫又道:“将军还嘱咐,将大人送至后,属下须在远处守护大人,待卯时初再回来。”
  我听着,略觉怪:“雾谭嘱咐得这么详细吗?”
  影卫道:“是的。若大人到时需提前找属下,出马车喊来人就是。”
  不是很能理解雾谭在想什么,但大概能明白,这次我任性,他也捏着鼻子默认了。
  我未直接去万春楼,而在宫城到这必经路的边上等待,基本和昨日在同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果然,没过多久就等到了云何欢。
  他还是那样一身,甚至这回穿得更仔细,在额心描了花钿,臂弯揽了红纱。昨晚那些北狄人才调笑他着女衣好看,他就真完全妆扮上了,做足讨好故国到毫无尊严的模样。
  发现这里等着我,云何欢吓得悚了一悚,不过,瞧着也没有昨晚突然撞见时,那么惶恐了。
  我上前一揖,向他伸手:“今晚臣陪陛下一起。臣和陛下,一起做成这离间计。”
  云何欢左右回望,并不敢马上接我手。我赶忙咳了声,耳畔一阵风过,一晃眼的工夫,影卫离去。
  我再重新伸手。
  这回云何欢才肯小心翼翼地把他微颤的爪子递过来,用不太重的力度放到我手心里。我收起五指,将其拿住,他都骇得回缩一下,发觉没能挣脱,方才稍微放松,由我握着。
  我道:“宴席也有许多学问,陛下在这方面没经验,谁给的酒都喝。臣和陛下一起,正好教陛下,怎么挡酒和藏酒。”
  第74章 车里
  入席时,北狄一干人等见着我,既疑惑又警惕。
  然我扫视一圈找到当年拉入府中教云何欢跳舞的几人,稍稍叙旧,再接几盏酒,表达两句对陛下的宠溺和顺从,也很快融入欢宴。
  毕竟在北狄看来,我确实没跟他们表达过对抗的意思,他们能认识云何欢,还是我牵的线。
  北狄人的宴只有推杯换盏,聊些状似豪迈的大老粗话,没有勾心斗角。对我而言,应付起来真是十分简单。期间我向云何欢演示了两次如何了无痕迹地假饮、实则倒酒在袖后地面上,他大悟,迅速学会,面对敬酒,用了几回。
  就是我往他身边一坐,这些昨日还口无遮拦的北狄人,今日便在此事上跟哑了般,甚至给云何欢递的酒盏也少了。可能不经意间,我挡在他前头,还是散发出了点生人勿进的气势。
  很快,我的猜想得到证实。一大胆宽厚的汉子上前来,跟我对酒、聊到火热时,开起玩笑说,若拿活物作比,大玄陛下像猫,而秦太傅我像沙漠中尾巴会响的那种蛇,我站在这,就像蛇把心爱的小猫一圈圈盘在窝里。蛇的锋芒藏在牙下,因此他这杯酒只敢敬我,不敢递到陛下面前。
  宴席散时,好,也不好。
  好是目的基本达成。我参宴尚算顺利。且注意到,要成事,我这头表现出的锋芒,之后还须想办法再削一削。
  另多一样,今晚终于背着雾谭喝上了霜华,两三盏,属于好上加好。
  不好的是,云何欢又醉了。
  他本是个两杯倒,多日赴宴,却养成了个装作没醉的坏习惯。他显得太过正常,我起初并未注意,直到散宴出厢房门,他鞋穿反,我小声提醒后仍犹然不觉,才感觉不对。
  附近人多口杂,只能先假装他还清醒,将人手牵着,慢慢地挪。基本上是等其他人离去,万籁俱寂时,才挪到我那停得较远的马车边。
  云何欢一路闷着,没声,我唤他上车,他也照做。
  但我把他放在柔软云被上、要取他发饰解他外衫时,他不乐意了。将我手挡开,后挪到角落里,并腿蜷成牢固的一小团。眼睁得老大,怔怔地凝着前方,不时使劲眨几下。
  我温和道:“陛下,这里是臣的马车。你若头昏犯困,可先在这里休息。让臣为您把身上繁杂之物解下吧。”
  他一激灵地耸动了下肩膀,摇头:“不对,我一定在做梦,鬼打墙了。”
  我耐心:“臣不是鬼,是人。臣是秦不枢。”
  “所以我一定在做梦,”他慢慢揪走一个软枕,搂进怀里,“秦不枢已不喜欢我,喜欢别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亲近地照顾我呢?他最多路过,顺便照顾我一次。我应该是做梦鬼打墙循环到昨晚了。”
  他脑子不清晰,弯却多,胡思乱想得颇复杂。
  我只好顺着道:“是,陛下鬼打墙,臣是梦。先莫躲,让臣为你解东西下来可好?仔细躺着扎到头。”
  云何欢两手扒枕,不动不言。
  不过我再尝试靠近,他没再躲,由我将额饰和耳坠取下,宽开披帛与最外层的纱衣。最后我将他穿反的鞋取走,搁到外面,用薄被把他下半身围一圈裹上,才道:“陛下可以休息了,咱们睡会回宫,乖。”
  我想搂他侧躺下去,发现人如磐石,轻易扒楞不动。细瞧,竟然又流泪了,珠子扑簌地掉。
  印象中近几回他见到我,总是这样无声地望着我哭,多问又不答。
  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
  我问:“陛下,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尽管说出来。臣会听。”
  云何欢双手往前一支,深深凝着我眼:“秦不枢,在梦里,你也只愿意做我的臣子……和师长吗?在梦里,假的,也不能原谅我吗?”
  我抚他后脑的发:“臣不是不想原谅你。是再纠葛这些,都没意义了。”
  何况我们当年闹的那一通,彼此误解,恶语相向,细想本就毫无意义的。
  云何欢微微低下头。我想应该可以哄他睡会了,却不料,他突然撒开软枕,抬起腰,两手用尽全力般扭住我肩膀,吻了上来。
  毫无章法,几乎就是啃。他在此道从来如此,要热烈有热烈,要技巧有热烈。我愣片刻后,没忍住稍稍回应,他那扒我肩膀的力气便如流水般卸了,努力抬起的腰也软塌下去。他醉得厉害,撑不长久这个吻,只能靠在我肩侧微微喘气。
  可眼眶依然红着,脸上无声下滚的泪水还是没停。
  “你嫌我折腾,哪怕最后一点时光,都不愿施舍给我。”他说,“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可我只敢在梦里亲你,不在梦里的时候,我连碰你都不敢。”
  我说:“这样也挺好的。陛下该学着去碰一碰别人,尤其是学着去碰一碰女子,让她们为陛下开枝散叶。臣这边,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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