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是他唯一的药,药到即病除。
  不知以后怎么办,便不想以后,先想今日。既然分开不好,那就从今日起,试着不要再分开。
  没有以后,抓住现在,也不错。
  到傍晚,平日照顾我的大夫和一干太医都已安排上,十几个脑袋对着我望闻问切。这架势我很习惯,随他们拿我当要下锅的蹄花、案板上的羊肉,翻来覆去地看,看完就煎药。
  不过宫里太医有别的想法,没施针,而是替我将脑顶穴位按揉疏通了一番。他们说,我头风近日并未恶化,就可以少施针,每日早晚如此舒缓经络,效果相同。这可以,不扎脑子,我点头应下。
  捱了大半天,终于捱到晚上。我喝了药,太医按过脑袋,殿中重新寂静,别无他人。我将一团乱麻的床铺理好,等云何欢忙完。
  他在另一头的案几边飞快地看奏呈。
  他不让我帮,就要自己批。我这么百无聊赖等着,总感觉自己做了深宫贵妃。可惜我诗作得普通,不然旁边有条案桌,我下床就能写两句。
  等到夜更深,云何欢拣重要的批阅完,才终于过来。
  我别开空隙,好让他上床。我想,试着不分开当然要试得彻底一点,如此一被之间,无论哄睡搂抱、还是进一步多做点什么,都会水到渠成,十分方便。他毕竟今早犯了症,即便下午活力四射,但万一没好全怎么办?我得搂进怀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细细地查看,这是为治病。
  却见他一转身到漆柜旁,拉出了张竹席摊到床边。
  我不知所以,他局促地说:“秦不枢,你把枕头和被子给我一套,我睡这,你睡床上。”
  我心还飘在一被之间的想象中,对此话不能反应。
  云何欢道:“你都把我放下了,不喜欢我了,我、我还在阴沟里对你死缠烂打……你不仅不介意,甚至还愿意陪我,甚至还是住在一起地陪我,你真好。秦不枢,你放心,我绝不逾矩,我会永远永远把你视作最尊敬的师长的。”
  我:“……”
  有时候自己说出口的话,该怎样咽回去,着实是门学问。
  于是就这样睡了,他在地上,我在床上。
  云何欢在地上竟入睡得很快,几息之间,我还在望床帐发呆,他已开始发出无意识的细微呼呼。我转头看,随着睡着,他睡姿也逐渐变动,慢慢趴蜷起来,整个人侧弓成一小卷。我记得之前有次他还疯的时候,来尚书台找我,等得太久,就是这么个姿势趴在地上睡。
  也不晓得,究竟几时学来的小乞丐睡姿。
  过了会,殿顶传来了几下踩瓦声。响声渐进,停顿须臾,又渐远了。
  之后我才闭目,入了眠。
  七月起,朝廷对北境的支援基本到位,谢元将军兢兢业业往回递战报。他先是收拾了在境内为非作歹的北戎人,再奉圣旨激励大军出征。北戎丢盔弃甲,向东求取北狄的援助,却反遭北狄背刺,与大玄大军共同围剿。只一月内,歼北戎骑兵上万人,已打散的北戎残部被迫北迁去极寒之地,再不能威胁中原。空出来的草原疆土和零散部族,暂由大玄和北狄各占了一半。
  谢元在奏呈中说,幸而北狄突然发昏,不再与北戎一道,否则此战绝不可能如此顺利。他请求乘胜追击,再下北狄,彻底铲除边患。
  几乎同时,云何欢也收到了北狄细作传来的北狄王的请求。要本朝兑现诺言,大军退回关内,并运来上次和约谈的三倍财货,如此北狄才愿与大玄永世盟好,北狄王会与大玄皇帝陛下互为兄弟,做一家人。
  看着这信,我挑眉头:“他说要跟陛下你做一家人。”
  云何欢将信拿过,扔蜡烛上,烧成灰烬。
  第二日,快马带着圣旨出京城,命谢元继续打,打个干净,打个彻底。而京城里戎狄各处细作的窝点,也被翻个底朝天了。
  第80章 北巡
  接到谢元大捷的奏报,是在九月底的一个午后。我靠凭几坐着,云何欢在帮我按头。
  他上个月跟太医学来了技艺,很快熟能生巧。只要想起,便扑到我身边来帮我揉一揉。
  起初他十分正经地只想替我舒缓精神,这个月逐渐不对劲起来,手指不时下移到颈后衣襟,似很想往里摸。可每次又一晃之间害怕地收回去,继续正经揉按,让人颇为遗憾。
  不仅如此,我劝了十日,云何欢才将那竹席收起,愿意爬回龙床,睡在外侧。原因还是天气渐凉,睡地上委实冷了点。
  以前他四仰八叉占据所有地盘,如今却缩在边角,没有楚河汉界的圆柱被子,也定要跟我躺的地方隔十万八千里,挤不出意趣。龙床还是太大了。
  说回奏报。
  谢元率边军一鼓作气大破北狄,狠狠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且北狄没有北戎那样好命,残部还能往北跑——北狄王帐已直接被大玄拿下,其王室全数抓回境中,做了阶下囚。
  从此大玄数十年内,必再无边患。
  拿到这奏报,云何欢绕着我跳了好几圈,说多亏了我,若非有我安排的怎么打,这些戎狄不知要嘚瑟到哪年去。
  我道:“不是多亏有臣,是多亏有谢将军,多亏有陛下。先有挑拨戎狄二部反目,谢将军才能两度大捷。”
  云何欢愣了一愣,使劲摇头:“我……我才出多少力呀。而且是因以前我和北狄有勾结,这次才能计成,最多算补偿错误而已。谢元将军好,你也好,只有我……是不好的,我烂死了。”
  我疑了个惑。他几时自卑起来了。仔细想想,仿佛近日他都这样。
  难怪我百般暗示,想要他与我亲近些,总磨磨蹭蹭的。
  我继续道:“谢元将军是老将,先帝和危氏大玄两朝,他都在戍守边疆,从未懈怠。此次须得重重封赏,北境三军也要多加犒劳。”
  云何欢在我身边坐下,低头点下巴,而后一晃抓住我道:“这次你千万别自己出钱,实在不行,我宫里可以拮据点。”
  我笑道:“犒劳三军除了封赏,还有别的形式。陛下可想去北境走走?”
  云何欢一怔,望着我。
  我说:“下令进攻戎狄的旨意乃陛下亲自发出,陛下若亲临北境,奖酬三军,定能极大地提振士气。也好让谢将军认识陛下,进一步将其收服。”
  云何欢吓得脸红:“我……亲自去?不行,我又不是什么好皇帝,还曾经引得北境的将军们发火要打我。”他伸抓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忧伤,“我长成这样,又瘦又矮,跟……比起来,一点都不阳刚,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他们见着我,只怕更生气了。”
  我安慰道:“据臣所知,当年所谓反叛,谢将军并未参与其中。他立了战功,如今更能镇得住底下其他将领,陛下无须担心安危。”
  云何欢依旧摇手,使劲撇清什么一般:“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而且……我……”
  “陛下,”我牵过他的手,柔声道,“大殿下生前最后的时间里,也曾为戍边安民殚精竭虑。如今北戎北狄边患已除,陛下就不想去他曾停留过的地方,告慰他吗?”
  云何欢定住了,抬头凝望着我,眸色晃荡。
  自他大哥自尽后,他面对我,再也没有提过云知规这个名字。好像顷刻之间,他便将这个人彻底忘了,一下子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了。
  真的忘记,怎么可能。那毕竟是为他舍了自己的命的哥哥。再也不提,是不想我因此生怨。
  如今回想,虽扭曲了些,终究他们并没有过什么。多半也是个误会。
  斯人已逝,万事皆休,无须计较了。
  云何欢慢慢蜷起双腿,抱膝坐:“他本来才应该是皇帝,当年,所有人都期待他当皇帝。我占了他的,能有脸去告慰他吗?”
  我道:“大殿下自晓得你有心帝位,就没有想与你争过。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拒婚自断前途。”
  云何欢下巴抵在膝盖上,怔怔看着前方,不说话。他近来这个自弃的样子真是很愁人。怪我,总以各种理由若即若离,没给他定过神,让他心安。
  以后不会了。
  我便改口:“当然,最重要的,是臣打算与陛下一同去北境看看。”
  云何欢猛地一抬脸:“你要去?那么劳顿!不用你帮,非要当面收服谢元将军的话,我自己去就行,我不推拒了。”
  我笑了笑:“臣近日病情还算安稳。上次病情稳定时,臣都想到郊外跑马,奈何最后北境战事骤起,没有去成。臣去北境,正是想弥补那回的遗憾,游玩草原风光,跑一跑马。这也不可以么?”
  他这才迟疑答应:“那……可以吧。”
  于是时间便定在七日后,皇帝仪仗自京城出发,北上出巡劳军。秋高气爽的时节,去看一望无际的原野,正好。
  只是雾谭要留在京城。虽则目前朝中已无任何刺头,总得以防万一。
  这天晚上我把雾谭喊来,在屋顶坐着亲口讲此事。我十分诚恳地说,让其他影卫暗中一路护我即可,看家重任就交给你了,未来伟大的镇国将军雾谭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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