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吧。”颜一行打断了两人对话,半抬头冲何红道,又望向白鹭,“你现在走不开吧?”
“嗯。”白鹭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擦桌子,“得到晚上关店。”
“一整天都呆在这?”
“对。”
“够辛苦的。”颜一行坐在轮椅里,拍了拍怀里的篮球,看白鹭一眼,“那我们走了。”
“好。”
“改天见。”
“……嗯。”
“拜——”陈柏然和张扬朝白鹭挥手,“记得看消息!别再晾着我们了!否则明天继续来骚扰你!”
白鹭笑着耸肩,“知道了。”
目送四人穿过人行道走去马路对面,白鹭一直望着他们。
陈柏然从张扬手里抢球失败,篮球被扔向半空,又被张扬接住。
陈柏然气急败坏地再去抢,球又被张扬抛到空中,如此反复,陈柏然气得直跺脚,“滚啊你!大学都甩不掉你个垃圾!”
张扬摇头晃脑地冲他做鬼脸,将手中的球扔给了颜一行,后者稳稳接住了,之后像是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
视线对上的一刻,白鹭连忙低下头,假装摆弄桌上的塑料杯。
直到四人渐行渐远,白鹭才再抬起头,这时面前又站了两个客人。
“请问需要什么?……好的,请拿好小票,稍等。”他将小票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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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是深夜。钥匙插进门,还没旋开,门就从里面打了开。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呀?”陆月琴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杯放到桌上,“平时不是到晚饭就能回来的吗?姑妈店里生意好啊?”
“嗯,挺忙的。”白鹭换上拖鞋,端起牛奶喝了口,“做完明天就不用去了。”
“不去啦?姑妈答应了吗?”
“嗯。她说招到人了。”
“那挺好。赶紧洗洗睡吧,这么晚了,别玩手机了啊。”
“嗯。”白鹭换上拖鞋走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走去卫生间的时候,路过爸妈的卧室,听到里面白仁华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白鹭在门外立定,静静听了会儿。
这一刻世界很安静。三十多度的室温,多站几分钟皮肤就覆上了一层薄汗。有些情绪也随着汗液从体内排解出来,黏在浑身各处,一时间怎么甩也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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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报到那天,天气不好,下了场大雨。雨水从天上突然浇下来,视野所及都蒙在一片雨雾中。
白鹭坐在车里,望了眼窗户上不断淌下的水迹,又低头看手表上的时间,皱了皱眉。
陆月琴握着方向盘,盯着外面埋怨地叹气:“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啊,怎么还不停!这让人怎么出去!”
“怎么出去?开车门走出去啊。”白仁华笑起来,但眼睛盯着前方,神色显得不自在。
陆月琴一愣,没好气地朝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今天早上我有没有提醒你带伞?现在伞呢?伞呢?我们出不去还不是因为你!”
“老天下雨都怪我!”白仁华又气又好笑,“就算带伞了,那么多被子铺盖的,也会湿。”
“还说!”陆月琴说着又甩过去一掌。
“嗷——”
白鹭听着“啪”地一声脆响,嘴里跟着轻嘶了口凉气,抬眼看到白仁华扭曲的五官不禁失笑。
说来也巧,这一巴掌下去没过多久,雨就渐渐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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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确比高中大很多。周围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的过去。
白鹭拎着大包小包穿过他们,内心觉得安全且平静。
找到了宿舍,推门进去,发现已经有人到了。
男生叫高乐,个子不算高,肤色白净,微胖,脸圆圆的,看着挺和善,笑的时候肉都堆在黑框眼镜下。白鹭想到颜一行送他的那个麦兜玩偶。
白鹭同男生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回头按姓名贴找到了自己的床铺。
“那个……你有带毛巾么?”高乐走来问。
“带了。”白鹭弯身从帆布包里找出毛巾递过去,“你要擦汗吗?”
“不是。”高乐看了眼毛巾,摇摇头,“这是你洗澡用的?我想找块毛巾擦下桌子和床。都是灰,得好好打扫下。”
“哦。”白鹭把毛巾收回去,“好像是,是得打扫一下。”
看到白鹭床铺上贴的名字,高乐说:“你名字还挺好听的。一行白鹭上青天!你爸妈给你取名字是参考的这个?”
说完笑起来,两颊的肉更用力地推挤眼镜。真的很像戴眼镜的麦兜。
白鹭不说话,盯着他,也不笑。
高乐被盯得不自在,收敛了笑,尴尬地问:“怎么了?”
“……”白鹭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眼底似乎有泪企图涌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它逼退回去。
第1章
90年代初,国内掀起一股经商潮,纵使是手握铁饭碗的国企员工,也纷纷扔掉铁饭碗,下海经商。
这波声势浩荡的创业潮同样卷跑了白仁华和颜春明。
两人相识于中专学校,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兄弟,毕业后凭着对彼此人品和能力的信任,一拍即合,决定合开一家机绣厂,专给大小服装品牌绣商标。
生意上小有起色,颜春明如愿娶了初恋何红,不久,白仁华也遇到了来厂里应聘的陆月琴,两人一见钟情,不过两个月就闪婚了。
后,两家交往更密,亲如一家,连喜事都是前后脚来到。
陆月琴怀孕八个月时,何红发现自己也怀孕了。
想两个孩子名字时,两家人聚一起吃饭,有商有量。
白仁华说想把他和陆月琴的姓组一起,孩子就叫白陆。
颜春明听后琢磨几秒,一拍脑瓜,说:“那就白鹭呗!动物那个,鸟那个白鹭!”
颜春明灵光一现,白鹭的名字就此敲定。
纵使白仁华有些犹豫地问:“男孩取这名字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最后也被陆月琴的一个肘击给击退。
酒过半巡,白仁华也灵光一现,脸上露出神秘微笑,想到“颜一行”这个名字。
颜春明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拍着大腿激动地站起来,“一行白鹭上青天!”
“对头!”白仁华跟着笑。
“这寓意好!俩孩子都青天直上!上青天!”
颜春明为白仁华这灵机一动吹捧了他好一阵。
白鹭出生,上幼儿园,每当有人问白仁华,“孩子为什么给取这个名啊?”
白仁华都会得意地解释,“我跟朋友一起想的,我孩子叫‘白鹭’,他孩子叫‘一行’,凑一块儿就是‘一行白鹭上青天’!”
听过他的解释,人们几乎都会捧场,感叹这名字取得好。彼时白仁华脸上的得意更甚。
2001年末,中国加入wto。机遇遍地的年代,整座小镇都像被摔进微波炉的爆米花,财富以恐怖的速度膨胀着。田边高楼拔地而起,夜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得大街小巷通亮。
白仁华和颜春明也是其中的幸运儿。服装品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从大江南北发来的订单接到手软,短短几年时间,两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贫下中农之子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老板。
2004年,白仁华和颜春明买上了汽车。
白仁华买了辆黑色大众桑塔纳,颜春明买了辆白色本田奥德赛。
起初白仁华劝颜春明跟他一样,买桑塔纳,说:“一辆桑塔纳,走遍天下都不怕。日产车就油耗低些,油钱是省些,但是壳软,不经撞,论耐用结实,还得是桑塔纳。”
颜春明犹豫了几天,问过何红意见,最后还是选了本田。
白仁华问起来,颜春明笑着打消他的顾虑:“没事,开个七八年,再换。”
白仁华听后心想也是,不愁以后没钱换车。
新车开回村,白仁华和颜春明将车头对着车头,打开车灯,点响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招来半个村的人,围上来道喜,风光无限。
白仁华拿出家里的傻瓜相机,交给邻居,喊来陆月琴和何红,各牵着白鹭和颜一行,同颜春明蹲下身,在车前合影。
那几年,白仁华和颜春明的生意,似乎真借了两个孩子名字的好寓意,顺风顺水,直上青云。
白鹭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九岁那年春游,学校组织去植物园。
晚上,两人的妈妈带着他俩去超市买春游的吃食,之后带他们去肯德基吃饭。
千禧年初,去肯德基这样的洋快餐店吃饭,对三年级小学生来说,还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
白鹭兴高采烈地吃了一阵,番茄酱糊了一脸。陆月琴实在看不过眼,让他去洗手间好好洗洗。白鹭爽快答应,洗完脸回来,却听旁边陌生的阿姨在那说:“真好啊。一行白鹭上青天。男孩叫一行,女孩叫白鹭。”
陆月琴笑笑地纠正她:“我家是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