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知道你对他有信心。”何红道。
儿子看着她,嘴角竟扬起了一丝笑。
“那你对爸还有信心么?”他问。
“……”何红没能给他答案,不是犹豫不坚定,只是怕说出答案令他失望。
抱着丁点希望生活,总比万念俱灰好。抱着坚定不移的爱意生活,日子也比心灰意冷过起来有盼头。然而她对颜春明,无法像儿子对白鹭那样,坚定得不留余地。
何红收起思绪,苦笑仍在嘴角,“未来科技发达,假腿说不定能做得跟真腿一样呢。到时孩子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啊……假腿……”女工凭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幻想起未来了,片刻后,似懂非懂地说,“真能做出来就太好了……”
第28章
白鹭踏进中考考场的这天,白仁华也踏进了银行大门,拿房子做抵押贷款,贷下了数百万,赌一个摇摇欲坠的老板梦。
一个月后,白鹭踩线考上重点高中川高。陆月琴和白仁华高兴坏了,带着白鹭走进过去常光顾的那家酒店。
然而三人坐在圆桌前未免空荡。任陆月琴如何热络地张罗,白鹭吃下大厨拿手的糖醋排骨,除了时过境迁的哀愁,其他的情绪无处找寻,盯着身侧那个空位,心中也缺了一块。
无意打翻了椰子汁,陆月琴也不会发火数落了,嘴里连声说着“没事”,安慰地攥他的手腕,递过来纸巾。
白鹭神思恍惚地擦过桌子,之后停住,看桌上残留的水渍,忽然很想问那个此刻不在的人,“你看,像什么动物?”
晚上躺在床上,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那句“你考得怎么样”最终还是没能发送出去。
第二天,白鹭从陈柏然那得知,颜一行也考上了川高。
“太好了,进了川高,我们四个还能一起玩。”
努力获得了回报,从一个混不吝的垫底差生逆袭成为重点高中的学生,张扬全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白鹭却无法从他那受到丁点感染鼓舞。
约出来打球,休息的片刻,陈柏然说起颜一行暑假的近况:“你们猜颜一行最近在做什么?”
他只是卖个关子,白鹭却听得心惊。
“在做什么?”他紧张地问。
陈柏然却是笑着的,“颜一行在学素描呢。他说他准备学画画,转艺术生了!”
“……”
颜一行文化课成绩那么好,却要转艺术生了。白鹭听得发愣,但转念想起颜一行六年级时画的那幅白鹭的素描。
那是他见过身姿最优雅,气质最圣洁的白鹭。
哦,不对。白鹭暗自纠正自己。是小白鹭。
那天在湿地公园,颜一行正儿八经地给大家科普,大白鹭和小白鹭的区别。
那会儿颜一行的腿还是健全的,他们的父母手挽着手,肩抵着肩,有说有笑,亲如手足。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他当时身处其中,却只觉得当天的日头太晒,眼前的风景无聊,那群白色大鸟,也与他毫不相干。
“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分在同一个班。”陈柏然道,“我回去问下我爸。川高开不开美术班。”
“不开的话,颜一行学了美术也有可能和我们在一起吧?”张扬问。
“起码不会总见不着面吧。”陈柏然说起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的期待,“到时我们还能一起写作业,我也还能随时请教一行题目。一行乐意的话,体育课上我们还能一起玩。”
“他腿断了怎么玩啊?”张扬问完自己先怔了怔,转头望了眼白鹭,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行了,你闭嘴。”
在陈柏然的瞪视下,张扬尴尬地换了话题。
“也不知道川高食堂会不会比初中食堂好吃些。”
“你就知道吃。”
“哼,我要是就知道吃,能考上川高?再说了,我都快一米八了,不得多吃点饭啊。”
“你学体育得了,练举重,别白费你那两条大粗胳膊。”
“不要,我立志要学医的。”张扬说着又看白鹭一眼,“跟白鹭一样。”
“……”
白鹭伸出胳膊默默擦汗,没接话,低头看张扬下巴滴滴答答落下的汗积在地上,像是猫头。
——“猫?”
——“什么眼神啊?老虎!”
……
头脑又被闪回的画面占据。细枝末节的回忆,失去后才显珍贵。
白鹭摇摇头,听张扬说“来吧,坐挺久了,我们继续”,心不在焉地站起身。
忙起来就不至于总是想念过去。
白鹭利用暑假时间到机绣厂帮工,有时忙累了,回到家总算能睡个好觉。
白仁华的厂换过机器,订单量却大不如前。即便这样,仍需要频繁外出应酬,酒照喝,过去怎么减也减不下来的将军肚却瘦了一圈。
这天回家,白仁华带来了颜春明的消息,说颜春明拿着分到的钱,转头开起了五金厂。
“厂的规模就我们机绣厂一半大,在大泽路往东那块。五金厂,也不知道能不能做起来,先小厂区小产量试试,也好。”
陆月琴听后欲言又止,白仁华说完也是沉默。
冷硬粗粝的五金,和精致秀美的刺绣,像是两个极。
白鹭不禁想,颜叔叔决心做五金生意,是不是因为恨透了做织绣生意的那段过往。然而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颜叔叔这次启程能够顺利,祈祷颜一行往后的生活能过得比他好。
姑妈同她的医生男友结婚不久便怀孕了,开的小卖部无人顾看,陆月琴去帮忙。高一这一年,白鹭选择了住校。
开学报到当天,陈柏然的爸爸载着白鹭和张扬一起去了学校。陈柏然的爸爸是川高语文老师,说起川高过往荣誉如数家珍。
“去年高考一本率96.2%,本科率98%,两个实验班,c9录取率分别是44%和37%,这个数据摆出来你们就能感受到了吧,不然跟你们说什么‘池塘四五尺深水,篱落两三般样花。’你们大概是感觉不出来的。
“哎,文学就是这样,有时是很无力的,特别是面对优绩主义,实打实的数据最简单直接。诶,你们知道什么是优绩主义么?”
坐在后排的白鹭和张扬面面相觑,陈柏然则一脸无语,扭头朝他们吐了吐舌头,捂住嘴低声道:“别管他。”
然而陈柏然的爸爸依然在那大发感慨,“跟你们说这些还是太早,你们作为高中生,还是认真念书就好,其他不用多想。”
白鹭和张扬只得点头。
“对了,张扬,我听柏然说,你爸是狱警?”
“……”白鹭一怔,看向张扬,后者果然变了脸色,木着脸沉默许久。
车开进学校停车场停下,没有得到应答,陈柏然爸爸疑惑地回望。
“嗯?怎么不说话哇?”
“……”陈柏然不安地跟着回头,在张扬眼中捕捉到隐忍的怒意,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愧疚地转回头去。
清点过还需要的日用品,白鹭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跟陈柏然打过招呼,合上宿舍门,下了楼,独自出校门去找超市。
林荫大道上颇热闹,陆续有爸妈肩背大包小包陪着孩子经过。
重新恢复到独来独往的状态,白鹭轻松了许多,在陌生的校园里兜了会儿,出校门,进了离学校最近的超市。
按备忘录上列的清单买齐生活日用品,走去收银台付钱。陆月琴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儿子,怎么样啊?开学没爸妈帮忙整理宿舍,一个人能行吗?”
“都整理好了。现在在超市买东西。”
一个人插进队来,背对着白鹭将一盒避孕套扔在柜台,收营员冷淡地抬头看一眼,疲倦麻木的眼神中透露一丝厌恶。
前面人走后,白鹭将东西摆在台上,收营员快速扫过码,立在那等。白鹭握着手机往后望了眼,后面跟了两个人,连忙将东西装进口袋。
“妈,我要付钱了。等会儿和你说吧。”
说话间,一块毛巾掉在地上。白鹭弯下身要去捡,对面门口的地方有个黑影压了下来,紧接着一只手拿起毛巾,朝他递过来。
白鹭的视线在对方手腕触目惊心的疤痕上停留片刻,之后才直起身来,仰起头。
“好,那妈妈先挂了啊。”电话里,陆月琴说。
“……”白鹭没有应她,望着眼前的乾旭,又转向他身后几张挤眉弄眼的熟悉的脸,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是张扬初中时结交的那几个混混。白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遇见他们,更想不到乾旭竟会跟他们在一起。
两年多不见,几个混混都瘦了,是那种不正常的瘦,眼眶乌青,脸上脖子上遍布暗红的疥疮。
“这谁啊?诶,我想想……白鹭!是这个名字吧?白鹭!”其中最瘦的染着一头红毛的混混指着他道。
白鹭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乾旭脸上,之后扫过他手里捏着的那盒避孕套,心下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