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然后在看着梁瑾吃完饭之后,打开电脑继续工作,一只耳朵带着耳机,听下属汇报工作,另一只耳朵则空着,留着听梁瑾说话。
  虽然大多数时候,梁瑾都不会主动和他说话。
  到了第三天,轮白班的护士走进来,要给他打针,右手已经连着吊了两天水,所以今天换左手打。
  “3号床,梁瑾。”推着小车的护士确认对上人之后,在他床头的小本子上勾画,另一个护士装好吊瓶,给梁瑾扎针。
  护士看梁瑾掉出一颗泪,笑了一下,露出一颗虎牙,特别可爱,她凑近了一点,小心地问:“应该不疼吧?我的扎针技术是护士长教的。”
  梁瑾就立刻摇头,说不疼,你只管扎吧。
  “哎,你怎么这么爱哭呀”,护士小姐姐轻拍梁瑾手背找脉,接着说:“白天打针哭,晚上睡觉也哭。我值夜班的时候还被你对象叫过来,一脸紧张兮兮地问我是不是你太疼了。”
  梁瑾抬头看他,泪珠将坠欲坠,不上不下地挂在脸上。
  “他不是我对象。”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嘛。”
  她的技术确实很好,没怎么疼就结束了。
  “别难过啦,检查结果出来了,你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你爸爸那个病遗传率挺高的。就算一开始没有,后天长期的坏习惯影响下,你比别人得病的概率也要高很多。”
  “这瓶吊水挂完,下午就能出院了,记得通知家属来接你,知道了吗?”
  因为今天可以出院,梁瑾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把病号服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刚睡醒不久,梁瑾不是很困,也因为在挂水,所以不敢打瞌睡,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杀时间。
  距离上一次玩手机,梁瑾已经快要忘记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当时陆淮聿从门口保镖的手里接过手机,拿给梁瑾,要他时刻开机,有事情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梁瑾很少有事情要找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陆淮聿在公司给他发信息,问他吃了没有,吃的什么,今天做了什么治疗,难不难受之类的废话。
  被问得烦了,梁瑾不想打字,就捏着手机发语音:“你问陪护吧,我不知道。”
  梁瑾在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头顶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碘伏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做胃镜的时候,梁瑾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巨大的异物是怎么经过口腔插入食管、再顺着胃、幽门,一点点推进去,最终到达十二指肠,想要挣扎逃离的感觉从腹部直直窜到天灵盖去,但是不行,他只能躺在床上不停地干呕。
  等到结束的时候,医生说“好了”,他茫然又后怕地想,真是了不起。
  因为太过疲惫,梁瑾在白天做完各项检查后回到房间经常陷入昏睡,醒来后也不觉得舒服,只是后脑涨疼,专门负责这一层的护士听说了,特地来看过,最后得出结论:是因为躺得太久了才会这样。
  于是梁瑾不睡觉的时候,都会下床坐到医院提供的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梁瑾做了个梦,回到了小时候。
  那年梁瑾七岁,正是要上小学的年纪,梁序堂和章邵琼一起送他进了学校,又一路陪着走到教室门口。
  教室里面已经坐着很多小孩,一位老师在讲台上站着,另一位老师在门口,笑眯眯地欢迎每一个新来的孩子。
  梁瑾背着一个天蓝色的书包,戴着一个棒球帽,章邵琼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在梁瑾即将牵过老师的手走进教室的前一秒,章邵琼叫住她,然后整个人蹲了下来。
  那时候的章邵琼也不过三十出头,还是很年轻,保养得当,人也很漂亮。
  章邵琼很温柔,眼波如水,女性细腻的手把小梁瑾的手温暖的包裹住,然后小声地跟他说:“有任何事情,就立刻跟老师说,妈妈会马上过来,好吗?”
  梁瑾认真地点点头,章邵琼把他胸前的领结扭正,很轻柔地拍了拍,又问:“阿瑾可以变成一个勇敢的小学生吗?”
  小梁瑾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妈妈的脸颊,同样小声地说:“可以!”
  章邵琼笑了,这才把他交到老师手里。
  教室的天顶上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黑板上画着充满童趣的彩画,电脑屏幕上也是“热烈欢迎”四个大字,老师低声问他叫什么名字,把他领到一个位置上去。
  小时候的梁瑾被新鲜事物完全夺走注意力,甚至没有得空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父母,不过梦里的梁瑾看到了,看到章邵琼红着的眼睛,还有梁序堂在她背上轻拍的手掌。
  梁瑾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学校的围墙被推倒了,在自己的眼前轰然成了粉末,没等他反应过来,梁瑾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什么液体,很快因为氧化反应变成暗红色。
  鲜血。他不久前刚见过。
  再一抬头,是梁序堂守在手术室门口,章邵琼被推出来,脸色没有一点血色,跟着章邵琼后面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摘下口罩,对梁序堂摇头:“这次流产对您夫人的身体影响很大,以后...可能很困难了。”
  梁瑾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手上暗红干掉的血迹突然化开了,变成流动的液体,好像突然拥有了生命,从他的手上跑走了,然后在空中汇聚成一点一点,逃窜到章邵琼的病房前,然后穿过那扇门。
  梁瑾清楚地看到,那坨血糊糊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但章邵琼脸上不再是没有血色的憔悴模样。
  背后发凉的,他惊醒过来,听到护士说:“醒了?最后一针了,打完出院。”
  护士拿一条粗的黄色弹力绳绑在他手腕上,用四根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找好目标血管后,就把针扣推了进去,尖锐的刺痛在一瞬间变得明显,梁瑾意识到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境,他一眨眼,立刻从眼角滚出一颗眼泪来。
  陈琪给他发过几次信息,但因为本来也没有什么工作,再加上梁瑾本人的性格就是淡淡的,休假期间玩消失是经常的事情,虽然有着急地问梁瑾在干嘛,为什么不回信息,但也没有把梁瑾的“已读不回”当成特别严重的事情。
  梁瑾打开和章邵琼的对话框,又打开有聊天记录的日期,翻到最前面,然后一条一条地往下看。
  他一边看,一边落泪,觉得自己眼睛有点酸,不过情绪还算平稳,翻到最后,梁瑾想到前些天要死不活的自己,半夜偷偷流泪的自己,因为悲伤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的自己,他想,算了。
  这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决定放过自己。
  他已经24岁了,不是离开妈妈就立刻活不下去的年纪。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动物,给了多少爱,就相应的要讨回来多少。
  可是没有一个容器能够衡量爱的分量,所以他和章绍琼才会走到这一步,他们两个都觉得是自己牺牲了。
  可是要怎么比较呢,比较谁爱得更多,谁付出了更多吗?
  算了吧。
  即使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感谢你曾经真正爱过我,感谢那些你曾经真心为我流过的眼泪。
  妈妈。
  我不欠你了。
  —
  护士掐着时间,来给梁瑾拔了针。
  梁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虽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又转身把床铺叠好,才慢吞吞地下楼,陆淮聿说在停车场5等他。
  梁瑾不想见到他,陆淮聿就亲自从停车场上来,到住院部找他,梁瑾躲不过去,只能跟他走。
  梁瑾伸手去拉后车门,打不开,只好去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怎么哭了?”陆淮聿几乎是看到他的第一秒就沉下了脸色。
  梁瑾的脸皮很薄,连带着眼皮也是,每次只要哭了,就会变得红扑扑的,非常的扎眼。
  可如果要梁瑾坦白,说因为我梦到妈妈了,那时候她好爱我,可是醒来的时候意识到从此以后只剩回忆的时候,就忍不住哭了,又好像是个很丢脸的事情。
  正当梁瑾在思考打针很疼和梦到妈妈这两个里面哪个更适合作为借口的时候,陆淮聿叹了口气,很微妙地压了过来,把梁瑾的肩膀扭过来,叫他闭眼。
  车内空间狭小,只有他们两个人,梁瑾没系安全带,安全系统一直在发出“滴答滴答”的警示音,陆淮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音里面,缓慢地靠近他,用自己微凉的嘴唇贴了贴梁瑾的眼皮。
  过了几秒,一个很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梁瑾的鼻尖抵着陆淮聿的皮肤,他感受到陆淮聿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下一秒,就听到陆淮聿投降一样的语调:
  “梁瑾,不要不开心,不要难过。”
  看到梁瑾红肿的眼皮,陆淮聿很难不想起走出病房之后医生对自己说的话。
  “考虑到他的父亲有这方面的疾病,其实梁先生也必须要重视自己的身体了,厌食症或许等梁先生心理上不那么抗拒,配合治疗,是好处理的,但是根据病理显示,梁先生的胃本来就有基础疾病,再加上他父亲是因为这方面的疾病去世,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如果持续恶化下去,不排除可能发生病变转成胃癌的可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