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想试探什么?
“是,也不是。”崔冉反倒直言。
“你的血确实更容易确认他的位置。”崔冉也停下脚步,“但我怀疑的是,沈天野的失踪不过是对我的误导,幕后真凶的目标其实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我不过一介凡人,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最开始,崔冉也没有把握。
“但是一开始,在客栈之中,你就展现了不同之处。我为你在门上画的符,不止可以阻碍妖怪进入,它其实可以将世间一切响动都挡在外面,打个比方,你的那间房就是一个隔绝人世的龟壳。”
崔冉顿了顿,面上略有歉意,“可是你却听到了水声,还被引诱出去,那间客栈有这么多客人,为何水草只盯上你一个?”
“我身上有吸引它的地方。”温升竹接道,“是肉身还是魂魄?”
“我还不知,”崔冉摇头,她有猜测却不能确定,“至于到了姚府,八仙杀人却屡屡避过你,那时我更加确定你是特殊的。”
除此之外,还有………
在她蜕皮变回蛇身期间,她在温升竹身上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这种味道并不浓烈,却足够吸引人,让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把他吞进自己肚子里。
这种诱惑比太岁诱惑更甚,她费劲力气才能控制住。
“崔姑娘。”温升竹有些窘迫,他脸上浮出一层浅红,耳根也是如此,只有眼睛亮而流连。
崔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近他身前,两人只隔着几寸距离,连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温升竹在紧张,他却没有后退,也没有拉开崔冉。这不符合君子之礼,但他却任由自己放纵。
“对不住,对不住。”倒是崔冉率先反应过来,猛的后退,朝他道歉。
刚才她不知为何,再次闻到了那股香气,一下子心神摇荡,难以自制。她想要咬一口温升竹,也许是他玉白的皮肉,也许是他温热柔软的嘴唇。
“无碍,我理解的。”温升竹却希望她再停留片刻。他觉察到自己对崔冉也许有哪方面的吸引,就像他被幕后真凶关注那样,他也这样吸引着崔冉。
也许这有些卑鄙,但他却不在乎,无谓什么原因、手段,只要能够吸引崔冉,叫崔冉为自己驻足,就像此刻,肉身也好,魂魄也好,他都愿意奉献出去。
崔冉眼神有些不自然,她遮掩似的看向四周,又说起沈天野的事来。
“他是否跟你说过小时候的事?”
“他曾经说过年幼时撞邪受伤,与天狗一半妖力融合,险些失去神智,幸得你牵制,才能够清醒地活到今日,不会变成走火入魔的妖孽。”温升竹从善如流,认真谈论起当年事来。
“后来他就忘记了那时发生的一切,当时师父说他年幼,本就魂魄不稳,被天狗冲击更是记忆混乱,所以遗忘了一切也是正常的。”崔冉扣着他的手,一步步前行。
浓雾之中并没有什么异样,大家只是有些行动不便。
“崔姑娘,平城的怪事也许真的不是从近日才开始,三十年前的旧案还没有结束,我们现在都身在其中。”温升竹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嗯。”崔冉闷闷地答应一声,“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崔姑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已经沦为平城之下一具枯骨。”温升竹连忙宽慰她。
他语气真诚,崔冉只得领情,叹了口气道:“多谢。”
“崔姑娘与我,不必如此客气。”温升竹想了想,还是这样道。他想与崔冉亲近,就像她对待沈天野那样。随意、漫不经心,又透露着一丝熟稔和亲昵。
崔冉愕然回头,见他展露笑容,如清风朗月,没有过分的热情,仿佛只是朋友间的交心托付,诚恳之言。
是她多心,温升竹行为端方,与她相处再正常不过。
“崔姑娘,我还有一事。”温升竹继续道。
“什么?”
“我最近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
他也曾犹豫要不要说,因为那东西经常引得他想起一些怪异且残忍的做法,比如杀了沈天野,比如强夺崔冉,他怕说出来被崔冉当作坏人,或者被她另眼看待。
但也许是此时氛围太好,又或者他一时恍惚,他忍不住说出了口。
崔冉有没有可能同情他?
心疼他?
他不知道,一颗心提到了最高处,他在赌,赌他继续说崔冉也不会疏远他、防备他。
“有时候,我变得不像是我自己了。”
第39章 龙女(六)
先是半夜会听到叮叮咚咚、窸窸窣窣的声音,似疾走,有咳嗽,又似落叶清扫,起初他还会悚然一惊,披衣下床,推门入庭,四下巡视。
可是外面唯有夜凉如水,庭院空明,草木幽黑寂静,偶有一两声蝉鸣回应他。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那些都是他的幻觉。
沈天野告诉他这都是因为血珠污染,他们魂魄从血池中走了一遭,脏东西没有祛除干净,等时间久了,自然会被吸收,不必多心。于是他强行逼迫自己合目睡觉,硬挺到半夜,熬出眼下两团淡淡青黑。
后来他白日也出现幻觉,并且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离谱。有时候他会看到崔冉在对自己招手,他一晃神,原是崔冉正对着沈天野说话,有时候他会看到崔冉身后伸出蛇尾,慢吞吞地蹭过他的肩膀、腰肢、还有大腿。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种触觉,众目睽睽之下,叫他忍不住发抖。
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幻觉。只不过崔冉只在白天出现,夜晚很少出现。
唯有一次,她进入自己的梦。梦里她穿蓝衣,灰蒙蒙的,边上滚一圈赭红。亦正亦邪,低着头专注地写字,他凑过去看,崔冉却骤然发难。
她抓起一张符纸拍在自己胸口,他的真心话就不受控似的接二连三滚出来:“崔姑娘,崔冉,我心悦你。我知道你是妖,我是人,你瞧不上我……若你愿意,我与哥哥一同侍奉你也是应当的。”
他说的颠三倒四,卑微极了,若是让熟识他的人见到了,这样一位清贵公子,平时从容端方,竟在一位姑娘面前不知所云,会以为他被妖怪上了身。
崔冉却不吃这一套,她冷哼一声,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斥道:“痴心妄想,凡人不过是蛇的盘中餐、腹中食罢了!”
他犹不肯悔改,急道:“我情愿给你吃,你若吃我我没有半分怨言。”
白娘子与许仙怎么分开的?是因为许仙怀疑白娘子,见到一条白蛇真身吓晕了过去。他绝不会犯这种错,而且,他突然滋生一个阴暗念头。
崔冉将他吃了,他的骨血就与崔冉融为一体,不就比的过哥哥一个小小契约?那时候他与崔冉才是紧密不可分的。
吃吧吃吧吃吧,他恨不得将自己送到崔冉嘴边去,叫她用嘴唇牙齿碰触他的身体,他洁净的身体。
若是她不肯,那便换他来,他会把崔冉含在嘴里,舍不得吞下。到时候他们首尾相抵,耳鬓厮磨,岂不是最幸福的事?
可这只是他的希望,他充满希冀地看向崔冉,任凭自己的血液喷涌而出,将他们都染红。崔冉不再搭理他,她不屑一顾,抽出了剑起身要走。
临走还扔下一句话:“真恶心。”
温升竹的血一下子凉了,他还记得自己的仪态,虽跌坐在椅上,却犹如一只衰败的玉兰,内里朽烂了,还要撑着一层美丽的外壳。
很美,可崔冉看都不想看一眼。
她从他的梦境中离开,温升竹徒留原地,狼狈的身影僵直,半响才抬起头来。
梦醒了。
他难以呼吸,按着胸口拼命喘气,那一张符纸重若千钧,被捅穿的感觉犹在。
而他的耳畔又响起声音:“呵,看你这样真是可怜。”
又是幻觉,他闭上眼,狠狠道:“闭嘴。”
这道嘲讽的声音是他自己的,是他幻想出来的心魔,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不肯罢休。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万寿寺?还是乱石顶?还是更早以前?
他在姚府宴席上就听到蛊惑:“去啊,去诱惑她,你喝醉了,这不是你的错,倒在她怀里,让她接住你……”
他忍住了,甚至拒绝了崔冉想要救他的想法。如果在那一刻就结束,那么他也不会泥潭深陷,再难自控。
可是崔冉又将他拉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将他从死亡的悬崖上拉回来。
这是崔冉选择的,怎么能怪他?
“你心心念念的崔姑娘与你哥哥多亲密啊,你也嫉妒吧,一个寄人篱下没有亲生父母的孩子,多么渴望这样的爱。”
“亲密?他们只是朋友关系。”温升竹睁开眼,喃喃自语,似在与自己说话。他的表情痛苦,几乎要碎裂,无数挣扎从他眼中闪过。
他嫉妒,却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自己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不敢承认自己原来有这么阴暗的心思,原来心胸这样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