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户川乱步扒拉出自从他辞去邮差工作后就没有下文了的一堆回信。
相较于一团糟的褶皱草稿纸, 这些回信被保护的简直称得上好过头了。
碧眸少年一页页翻过去, 略加思考，又强行清空了桌面, 将那些信纸依次铺展在原木材质的桌面上。从第一封整齐的插入到最后一封，接着才认真的又看了一遍有关某人小说家挚友的事情。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江户川乱步自言自语的嘟囔。
这个问题不具备实际价值。
其实宏观的观察起那一封封精准排列在时间线上的信件，太宰治这家伙从来都没有太直白的说起过他的过去。但是仅有的那么一点笔墨，已经足够江户川乱步脑海中侧写出一道人物剪影了。
不过偶尔的情况下，江户川乱步会错觉的认为，这并不仅仅来源于他天生对信息敏锐的侧写解读……他的记忆中某个角落好像的确存在着这样一个, 经历曲折、性格清奇，还有着文学爱好的退役杀手。
朦朦胧胧的纱幔下，碧眸少年还能清楚的描述出那样沉稳的红铜和海蓝。
但是很快, 像是被谁的枪口指着的坐立不安，又将江户川乱步拉出那样麻烦的漩涡。
“错觉……吗？”思维被理性主导着的少年江户川乱步自顾自否决了这样莫名的直觉。
他的前半段人生虽然因为父母双亡出现了一定波折，但是总的来说仍然可以用简单到一目了然形容。江户川乱步此人没有亲友。逝去的父母关系网单纯，除了遗留的不靠谱的警方人脉，并不存在需要在血脉上被延续继承的关系。
在之前和警察学校断绝往来时，江户川乱步就算给了这段旧识一个交待。顽劣的故友之子自己逃跑了，那好吧，也只好这样了。
至于江户川乱步他自己，那就更加没有社交。
被他一张嘴搅得一团糟的警察学校和离开后为了生计的零散兼职，中途那些不愉快的来往会不会变成仇恨值落在少年身上呢？不提起这些的话, 江户川乱步的社会关系网称得上空空荡荡。
事到如今，他简直就像是什么离群索居, 以至于乱入这一方城市的野生动物，在城市密密麻麻的脉络中无处落脚。
不过说回关系网的事情上，其中目前最为郑重的，或许就只剩下那个莫名其妙的笔友了。并且闭关完成小说的这些日子，江户川乱步恐怕也不再能和笔友交谈了。
虽然按照他自己的逻辑来看，那家伙不会因为暂时的通信中断就人间蒸发……但是自从离开家乡那一处淳朴的小地方，身边发生了太多江户川乱步无法理解的怪事。他也不能肯定笔友君会不会是其中一员。
“从个人情绪出发，真不希望发生那种苦恼的事情啊。”江户川乱步想了想，有那么点带着委屈的嘟囔。
此刻再仔细看那些信件时，江户川乱步自己也不由有些遗憾发愁了。总觉得像是看一眼少一眼什么的，还是趁现在多看看吧。
而围观江户川乱步写作摸鱼全过程的太宰治，他倒是不算分明碧眸少年的心理活动。
作为同等孤僻，以一己之力孤立全世界的家伙，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为了江户川乱步缺乏社交能力而担忧。在自己的世界线沉迷干大事的先代港口mafia boss先生理所当然认为，交不到朋友这种平凡的烦恼不足以牵涉江户川乱步的精力。
某种意义上倒也不能算错。
毕竟……相当离谱的一点是，江户川乱步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太大的异类自觉。他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古怪是被他人厌恶着、排斥着的，他只会很生气于那些大人的不可理喻。
就像是日常中遇到几个奇葩，没有人会去怀疑这个世界上的整个群体一样。敏锐聪慧的大脑，却永远逻辑自洽的辅助江户川乱步适应着眼前逐渐光怪陆离、乱七八糟的平淡人生。
偶然的感叹中，江户川乱步确实会觉得自己有些倒霉，身边怎么尽是一些无法理解的畸形种呢？这些怪模怪样的生物甚至还很是擅长倒打一耙，他们挥舞着手上莫名其妙的歪理，就像是什么至高权杖，能够在这个一目了然又荒诞不经的社会中横行霸道。
好像能够理解，又好像终究止步于此。江户川乱步就这样陷在了自己的逻辑怪圈里。
“有的时候，乱步先生就像早早接受人类驯化的象呢。”太宰先生如此思考、评价。
这并非单一片面的理解，而是太宰治基于自己过往记忆的分析。他的确见过一切破灭后如同灰烬的江户川乱步，也陪同了这孩子重新开始后的整段童年。
所以太宰治自认自己对江户川乱步的人格还是有些独到了解的。江户川乱步这个人，他就像是过早被父母套上了驯养项圈的小象，即使有着远远高于常人的力量，终究也只会自认孱弱的在遗留下的木桩边无措的打着转。
言归正传，倒霉嫌弃是一回事，可是江户川乱步截止到眼下，仍然仅是讨厌这一类奇葩罢了，完全没有因为烦躁而中二属性大爆发，宣告全人类都是笨蛋，他要执行人类清洗计划之类的。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要算是一种从小培养出来的好涵养。
而在江户川乱步身边围绕着一堆难以言喻之欺骗的情况下，太宰治的出现就显得醒目极了。尽管他们不曾相见，江户川乱步也已经将封闭多年的自来熟统统发挥到了那么几页薄薄的信纸上。
好吧，虽然不太愿意直白的承认，但是江户川乱步这个人的确在期待着那样的回信，并且笃信哪怕自己并不曾言语，对面的同类也能明确的理解到自己的“书信”。
因为……这就是所谓的大人啊。就像是父母描述的那样无所不知。区区小孩子的心里话，应该也能轻松了解到吧。
江户川乱步就像是父母尚在时一般，安全感满满得如此信赖着太宰治。
万幸的是，太宰治并不会辜负这份逃避者无处安放的信赖。某种意义上，他的身上的确有着江户川乱步渴求的那副可靠大人的模样。通透人心、知晓万事，最重要的是……太宰治值得江户川乱步寄托下那样一份信任。
他已经无法背弃，也不会再背弃江户川乱步这个个体了。
碧眸少年无从得知笔友对自己那份沉重而悲哀的温柔从何而来。他只能懵懂的遵循求生的本能，在将要被大人的世界溺死前，像是对待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了素未谋面者的袖口。
而直面了求救的太宰治先生本人对此……终究予取予求。
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他们已经成为了两座悬于大海、遥遥相望的孤岛。如果连彼此的寂寞都不去试着填充，又要如何健全的伪装着，活在成群的飞鸟们的视野中呢？
“做不到的啊，那种事情……”幽幽的叹息，不知道从谁的喉舌吐露。
第053章 新世界10
写作这件事, 对少年时的江户川乱步实在不能说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好吧，其实就算是在成年以后，这也完全不轻松。
不过最终他还是坚持着, 将这份自己想好的礼物送到了某人手上。因为想着、思考着、犹豫着……最终并不希望失去这样一个未知的朋友。所以, 直白的告诉那样一个别扭的家伙，留下来吧。
“我们要相见, 在未来无数个日子中的某一天，一定能作为朋友相见。”碧眸少年垂下眼帘，笃定着写下自己真正想要传达的心意。
这样一张无意义的稿纸，最终没有被丢弃在废弃的纸堆中，只是并拢在堆叠的那些信件中，和来信融为了一体。
如同回信……也的确是回信。至少明明白白的落在太宰治眸底, 被翻来覆去的细细咀嚼。
江户川乱步这个人，即便他并没能积累下平行世界自己作为世界第一名侦探那样的可靠可信，但是, 怎么能不去信赖这孩子呢？即使不是侦探、即使不是……可江户川乱步仍然是江户川乱步。这件事情，作为唯一知情者的笔友啊，被回忆上涌的触动驱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太宰治几乎不必思索，就确信了那的确是属于他们两个未来的某一天。于是这人也就放下了许多不必要的焦虑。
存在于回忆中的人，安然的松开手，一心一意的等待那部作品成形。这是一个不短的过程，毕竟客观上有一件很明显的事，江户川乱步并不是什么天赋派选手。
比起对文字有着天然悸动，甚至不惜金盆洗手去完成梦想的织田作之助，江户川乱步这孩子能够选择写作其实只是因为太宰治此人的横插一脚。命运于这个节点, 无声无息挪移了整段轨迹。
世界本就没有给这孩子留下成为作家的曲径，可是此刻他选择了磕磕绊绊前行, 在荆棘丛林中摸索自己的路途。
那么，这就是无中生有的创造之事，不再是与生俱来的悠游自如，他便从顺势而为变成了逆流而上。总而言之，至少仅仅在写作这件事情上，江户川乱步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当一个一目了然的天才了。这就是这条路应当肩负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