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梦里的太宰治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江户川乱步的回应。
“不回答吗……”他默然无声的如此思考。
其实他对江户川乱步的伸手应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期待,他也不应当在关键时刻去信任一个陌生人。这个主动请求的人其实没那么了解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种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再等一下、再休息一下,然后,就拖着这具身体继续去往使命的终点。太宰治告诫自己,放下了莫须有的期待。
可是在太宰治闭目养神的过程中,江户川乱步却没有流露出抗拒的神色,他只是长久的注视着虚弱的依靠着椅背的首领。
港口mafia这位青年首领,他因长期辛劳而日渐苍白憔悴的脸颊、他那连丝毫色泽都无法留存的唇瓣……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浓烈死亡气息。
可是……“很漂亮。”江户川乱步在唇齿间磨了磨,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三个字。
比起少年时仍带着的少许婴儿肥稚嫩,亦或者某条世界线上作为侦探的轻松写意,他看上去和“太宰治”这个形象相差得太远,已经臻至岁月累积的成熟。
某些角度看,这个人走近的其实是森鸥外这个角色……不,更准确点,应该是港口mafia首领这个角色。
正如森鸥外曾经招揽中原中也时发表的“组织奴隶”宣言,支配者也必将受支配物影响。太宰治在自由时会留存的少许活力,已经被驾驭的黑色怪物一点点吸干了。
他会死的、他快死了。
可是正因此,一朵花在濒死时的颓靡姿态牢牢的吸引住了江户川乱步的目光。他好像能够找到自己一直寻求的答案了,就在这个人身上。
于是,从不干涉他人命运的外来者想,他不能让这个人消失。
“好。”
江户川乱步看着这朵垂死的花,答应了他的请求。
太宰治突然睁开眼,怔愣的看着江户川乱步,这是超乎想象的回应。
躯壳中流淌着松了一口气的浅薄喜悦和狐疑的犹豫不决,灵魂中却一味的品尝似有若无的苦涩酸麻。
忙于工作的青年首领不懂,不通人性的外来访客不解,但是……不存在于这个时间节点的太宰治却很清楚这段对话的意义。
为什么请求?为什么答应?
因为、因为……“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他目睹的不只是另一个自己逐渐献上心跳的过往,也是……江户川乱步留下青睐的过去。对所有人都很好的甘美故事,却对唯一的观众完全不美好。完全不懂分享的小心眼少年干部想,他只能接受自己和江户川乱步两个人。所以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不能容许加入这个家。
不过,过去的事情,出生太晚的小鬼可并没有决定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继续发展。
处理太宰治积压的文件,这对江户川乱步来说并不困难。他在自己原生的世界也帮森鸥外做着相同的工作,毕竟这个人也是一名官至高层的经验丰富mafia。
坐在办公桌前日以继夜的人,就这样在港口mafia的下属们毫无察觉下换了一个。
按照太宰治的想法,他们没有向外声张首领先生短暂的病弱。养病的他就站在江户川乱步这段时间的视角,静静观察这个计划之外的访客。
看久了,他也恍惚得觉察出了几分异样。或许是病中的脆弱,或许是随着江户川乱步出现而越来越多的不解,太宰治某一天突然决定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开心?”声音有些沙哑的青年轻缓的问。这人脖颈间的红围巾被拢得很严实,象征意义的传承物此刻总算发挥了一点实际功用。虽然保暖功能也并不太卓著。
“不开心。”江户川乱步重复道。他困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没有弯曲的弧度,既不上扬、也不下撇。
太宰治点点头,眼睛追着江户川乱步的手指,看纤长冷白的指尖沿着浅粉的弧度滑动。他自己则将鼻尖埋在围巾中,上下摩挲。病人声音闷闷的道:“嗯,如果讨厌的话,不做也没关系吧。”
听起来很像是委婉的劝退,是他哪里做得不到位吗?江户川乱步默默的思考。虽然自费打工还被pua要不得,但是不得不说,这一下,业务能力出众的天才确实生出了几分难言的进取心。
不喜欢,但是不能做不好。这就是天才的底线。语气不知不觉激烈几分的外来客人认真问道:“明明是你拜托我的,这样抽手也可以吗?”
太宰治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过头脑的出言引发的错漏,他张了张嘴:“抱歉……”
“你不用道歉。”江户川乱步条件反射道。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间,都突然下意识愣住了。江户川乱步的指尖顿在了唇畔,微凉;太宰治的鼻尖僵在了围巾,很痒。
太巧了、太像了……
初遇那一次的交谈,和彼此付出精力观察后的现在。不同的位置和发言者,却一致的内容。
是啊、就是因为这个……
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个彼此都感到迷茫,所以追寻的答案。
“我们……太像了。”不知不觉间,有谁喃喃出声。
互相注视时,有着一面镜子。他们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总是做着和自己过去、未来一致的事情。所以,这一刻的心悸谈不上喜欢、憎恶,但一定有着牵动心神的在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被囚禁在躯壳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少年灵魂猛然发出了荒诞的声音。
他得知了另一个自己优胜的策略,却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模仿。少年的mafia干部追逐死亡,但是他其实并没有做好轻易坠落的准备。他因年轻留存生机活力,可是他的恋人爱上了一朵终将凋零的花。
第112章 新世界69
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和眼睁睁目睹一切的不甘混杂在一起, 在胸臆处横冲直撞,最终于最高峰处复杂的涌现成一股通行的情感。
爱、恨、情、仇,哪里又那么分明?太强烈了……总要有个定义给此刻糟糕的心情。于是少年人无处着落的情意落定于憎恨。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于是片段止步在过去两个人心意相通的瞬间, 不再前进。
梦境和现实虽然割裂, 但是在身为“桥梁”的太宰治此人身上,却还是相互影响着的。
太宰治被自己的猜想刺激得精神剧烈起伏, 反应到现实中就好像是病情猛然加重。
“唔、呼呼……不、行……”昏睡不醒的家伙含混不清的嘟囔着惊恐的字眼。
细碎的声响打断了还在确定流程的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两人。
心肠确实很好的中原中也不得不将视线放在自己这位热爱作死的搭档身上,他有些迟疑道:“太宰他这样……真的没事吗?”
毕竟不管怎么看,这家伙的病重程度都没法应付接下来机动性的逃亡任务啊。如果是中原中也,他来个1拖1,那当然没问题。可是以江户川乱步的身体素质,他能够保下自己就不错了, 又怎么可能带着一个累赘?
计划制定者的江户川乱步此刻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碧绿的眼眸通透出玉石般冷硬的质地。
他用冷静到几乎有些不近人情的声音道:“已经没有时间等他了,想要降低风险, 计划的执行必须是现在。”
这就是现实,谁也不知道费奥多尔的下一步棋子会落在哪里。而江户川乱步的判断,就是现在。
可是这句话说完,两人却不约而同都陷入了沉默。
而因为对话声音的消失,太宰治被梦魇牵绊的胡话在寂静中显得更加突出。
“江户川、乱步……”气喘吁吁的梦呓充满着不甘和沉郁的怒火,被疾病囚禁的太宰治力竭的念出了完整的姓名。
阴湿闷热的触感随着名字的念出,暗暗攀附到了听者的背脊。这好像是诅咒的前奏序曲,又好像只是……被害者无可奈何的悲啼。有太多懊悔和无能为力颤动了残破的声带。
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都下意识看向了太宰治。
“……好恨你。”讨厌你,无法原谅你。
病人无比清晰的说出了最后的三个字。太过清楚分明,没有任何偏差误解, 甚至好像这个人已经苏醒,堂堂正正站在当事人面前, 控诉他的罪行。
尽管江户川乱步本人怎么也无法猜到自己到底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让他的同盟在梦中都恨得牙痒痒,非得攥住罪人的名字当作救命良药。
现实中的人无从得见太宰治的梦魇,不知晓与恋慕咫尺天涯的悲哀苦痛,但是的确能被婉转如同泣血的尾音撼动心神。
中原中也犹犹豫豫的看向了身侧若有所思的江户川乱步。
被诅咒的当事人出乎意料的很是平静,他好像早就习惯了太宰治这幅做派,反而能倒过来安抚有些坐立不安的中原中也:“……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