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许熠在朝中一向人缘极好,来吊唁的人很多,皆是许家大爷一一招呼。
  按照大夏习俗,人死后要停灵七天,虽然早过了头七,许家还是决定按照习俗停灵七天再下葬,许妙愉前两天还坚持守灵,到第三天,许夫人看她脸色极差,终于看不下去,叫人强拉着她回去休息。
  两天就睡了两三个时辰,许妙愉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紫苏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来敲门。
  两人惊醒过来,收拾完毕,启门瞧去,竟是吴王。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许妙愉左右看看,吴王并不是独自前来,随他一起的,还有他的护卫,如今正将守在许妙愉院落中的丫鬟仆从制住。
  他来势汹汹,很难不让人多想。
  吴王道:“本王前来吊唁,听说妙愉你病了,想顺便探望,这些恶仆却横加阻拦。”
  许妙愉面色不虞,这里可是许府的后院,就算他是天潢贵胄,又岂能轻易擅闯,正在僵持之时,却有一老仆从人群中走出,“小姐,是老夫人应允的。”
  那老仆的确是许老夫人身边人,许妙愉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愈发苍白,她垂眸道:“他们只是忠心为臣女的安全着想,恳请殿下放了他们。”
  吴王答应,抬手让放人,紧张的气氛似乎也稍有松懈,许妙愉扬手将人迎进来,“殿下请进。”
  吴王不懂,看着她道:“本王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许妙愉神情一僵,呆立原地,紫苏更是着急不已,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传出去了怎么说得清,紫苏正要开口,吴王冷冽的眼神却扫了过来,她顿时噤若寒蝉。
  还是那老仆,上前几步,朗声说道:“小姐不必担心,还有老仆在场,小姐也可将紫苏带在身边。”
  吴王没有反驳,许妙愉心感绝望,看来这是吴王和许老夫人共同的意思,她只能听从。
  四人走进房间中,门一关,将阳光隔绝在外,有些阴冷。
  许妙愉让紫苏奉茶,吴王抬手制止,来到屋中,他脸上的严肃冷傲忽然褪去,换上了一副关心的模样,“妙愉,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许妙愉愣了一下,“殿下说得我糊涂了。”
  老仆适时站了出来,低声道:“殿下,很多事情我家小姐尚不知道,还是由老仆来解释吧。”
  吴王点头退开,老仆站到许妙愉面前,沉声说道:“先前大雪封了路,从维州来的消息因此断绝,近日路途恢复,消息也逐渐多了起来,关于二爷战死的真相,小姐且听老仆慢慢说来。”
  在老仆的讲述中,许妙愉听到了更加完整的故事,具体的内容和阮维春所讲别无二致,只是在细节之处更加完善。
  她说,许熠率兵到达维州之后,很快与维州刺史的队伍汇合,景珩当时正作为维州刺史的亲兵,与他也有接触。
  叛军根本不是许熠军队的对手,节节败退,退至维州茂川,朝廷的军队则在与茂川不过百里的玉廉城休整,只待不日攻克茂川彻底消灭叛军。
  然而就在此时,许熠无意间发现景珩手中有他送给自己女儿的玉佩,追问之下,景珩说他与许妙愉两情相悦,希望许熠成全。但许熠认为他一穷二白,无法让许妙愉拥有优渥的生活,拒绝了他。
  景珩因此心怀不满,为了证明自己,他偷偷向叛军出卖玉廉城的情报,又故意将茂川的假情报透露给许熠,计划使许熠在作战时陷入不利境地,届时他再出面相救,以此赢得许熠的刮目相看。
  但中间出了差错,许熠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贸然攻打茂川,遭到惨败,他也没能及时出现。
  许熠带来的一千人与维州刺史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许熠战死,维州刺史仅以身免,而景珩却不知所踪。
  最后,老仆说道:“小姐,为了您的名声,老夫人和殿下商议,将这场战役中有关景珩的消息都隐瞒了下来,如今陛下怪罪将军冒进,导致维州全面沦陷,可能会降罪于许家。”
  “什么?”许妙愉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看了看老仆,又看了看吴王宣朗,两人神情严肃,显然不是在说笑,“我父亲为大夏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竟要让他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妙愉,冷静一些。”吴王握着她的肩膀,低声解释道,“你也知道,我父皇一直忌惮着许家,之前你们又屡次三番在你的婚事上拒绝他,他更加不满,此时不过借题发挥。可他毕竟是天子,我们这些身为臣子的,又能如何,我已向父皇请命前去平乱,不日就将启程,他已经答应我,只要我得胜归来,便不再计较此事,只是要委屈你……”
  许妙愉冷眼听着,吴王所说她心知肚明,只是她没想到,许家已经退步至此,还能受人忌惮,听到后面,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神色,“殿下实在不值得为我付出。”
  吴王苦笑道:“我不愿骗你,我这么做,其中的确有一半是为了你,但还有一半也是为了许将军,当初在宣州,许将军便待我极好,我不能看着他蒙冤。”
  提到父亲,许妙愉沉默下来,他说的没错,不能让父亲蒙冤。
  他们说的就是真的吗?
  许妙愉不敢确定,景珩明明知道父亲对她有多重要,怎么会去故意算计呢?
  其中一定有误会,她一直这么坚信着,只是不会再在旁人面前说出来。
  可是她也见识过他借刀杀人的手段,他来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甚至他亲口说过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她竟然开始动摇了,这样的认知让她的痛苦加倍。
  她决定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吴王突然到来,绝不会只会为了说这个,“殿下需要臣女做什么?”
  吴王低声说了两句,许妙愉安静地听着,神情没有变化,唇上的血色却越来越淡了,说到最后,吴王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
  许妙愉抬起眼眸,看向站立在一旁的老仆,“这也是祖母的意思吗?”
  “是。”
  许妙愉樱唇抖了抖,她想将手抽出来,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殿下,臣女答应你。”
  吴王欣喜若狂,竟是一下子抱住了她,紫苏骇然,想要上前去阻止,却被老仆拉到了一旁,老仆手上的力气很大,她怎么也不睁不开,急得直掉眼泪。
  过了半晌,吴王才放开许妙愉,高兴地离开了。
  老仆也随着他一并离开,丫鬟仆从们在院落里中低着头,不敢看向屋内,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曾经骄傲灵动的大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姐,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啊,堂堂许家大小姐,凭什么只能做侧妃,老夫人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紫苏扶着许妙愉坐下,忍不住哭泣起来。
  许妙愉轻扯袖口,在刚才的拥抱之中,被压出了褶皱,她试图抚平,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凭我们有求于人,凭我已经——”
  正说着,许夫人带着人来了。
  她脸上的怒气毫不遮掩,一进屋,先让人将门关上,然后重重地将一封信摔在了桌上,“许妙愉,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好情人,你还要为他辩解吗?”
  许妙愉拿过信,展开一目十行地读完,手掌微微颤抖,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信上的内容与方才老仆所说大致相同,看来母亲也刚得到消息,只是这封信是来自于维州刺史和父亲的几个老部下,真实性显然比吴王以及老仆所说更不容置疑。
  然而许妙愉悲哀地发现,直到此刻,她还心存着一丝侥幸,其中会不会有误会,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爱的少年竟然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许妙愉不说话,似一潭死水,许夫人更加愤怒,她说道:“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你知不知道周琦曾经想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他,被他拒绝,他跟那些混迹于赌场酒楼的朋友是怎么说的,他嫌弃周小姐出身太低,说怎么也得是像你这样这样身份的贵女才能帮他平步青云。”
  “不会的,他从来没想过要——”许妙愉忍不住反驳,明明他拒绝了自己那么多次,怎么会是他蓄意接近呢,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又愣住了,她的确不知道景珩究竟想要什么,他们虽然很近,可仿佛又很远。
  许妙愉痛苦地闭上了眼,许夫人怒气更盛,可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终于还是不忍心再说下去,她转而问道:“我听说刚才吴王来了,他说了什么?”
  许妙愉不肯说,她便瞧向紫苏,紫苏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一样,哭着将刚才的对话和盘托出,听到最后一句,许夫人脸色铁青,“你答应了?你竟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
  许妙愉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娘觉得我还有的选吗,您又能反抗祖母的决定吗?”
  许夫人被气红了脸,不禁扬起了手,许妙愉以为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此刻眼底却又涌出了泪水,她忍不住问:“娘也要打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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