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紫苏放下车帘,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吩咐车夫赶紧回去。
此后又过几日,停灵期满,许熠下葬,因无尸骨,在长安之南的山峰中立下一个衣冠冢。
而与此同时,朝中有关维州之事已经吵了好几天,维州兵败之后,叛军气焰渐盛,许望清几次上书希望前往叛乱,都被建兴帝压下。
终于在许熠下葬这天,朝中传来消息,建兴帝终于做了决断,命令吴王带领重兵前往平乱,同时赐婚给吴王与许妙愉。
然而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许妙愉仅被封为侧妃。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建兴帝虽然未曾降下责罚,但还是因为维州之败迁怒了许家,这桩婚事便是他的态度,也有人说,这是为了保护许家,为了堵许家政敌的口,当然,关于许妙愉的坊间传闻也一时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无论外面传成什么样,许家却平静地接了旨,只是许夫人上书说,许妙愉要为许熠服孝三年,三年后才能嫁入皇家。
建兴帝应允之后,许夫人不顾许老夫人的阻挠,收拾行李带着许妙愉坐上了前往宣州的马车。
宣州路远,她们却没有多加准备,仅带着简单的行装,仿佛对这繁华喧嚣的长安城避之不及。
匆匆离开长安之前,许妙愉预感到,这一走至少要三年后才会回来,她有心向人告别,却无奈地发现,除了亲人,自己竟不知该向谁告别。
仅半年的时间,蒋熙怡死了,父亲也死了,就连景珩也被她所伤,如今生死未卜。
那天醒来之后,她曾打听过景珩的下落,许望清说他已经被关入刑部大牢,因为此事不宜宣扬,知情人之间尚未对他的处置达成一致,但听说他伤得很重,或许未必能撑到处置的那一天。
许妙愉回望街巷俨然的长安城,苦笑一声登上马车,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马车辘辘前行,自长安城东门而出,扬起浩浩烟尘。
第33章 七年后
七年后, 宣州宣城。
春去夏来之际,天气不冷不热,鲜花簇锦, 绿树成荫,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宣城南的许家祖宅中,却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丫鬟仆从各自抱着杂物, 在院落之间穿梭前行,又将手中物品一一整理, 塞入箱奁。
不多时,一口口装满物品的箱子就被搬到了正厅前的空地上,高挑俏丽的女子站在门口,呼来喝去,指挥个不停。
她也穿着婢女的服装,梳着简单的发髻, 但衣服用料和头上的发簪却比普通婢女不知好到哪里去,足见其身份特殊。
在她的指挥下, 原本稍显混乱的众人逐渐行动井井有条起来。
女子看了一会儿, 自觉不必再多操心,叫人沏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亲自提着茶壶走进厅中。
正厅是接待贵客和议事的地方, 此刻聚集了一群男男女女,有老有少,有喜有忧。
他们围着一张几案而坐,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吵得人心烦不已。
在几案之后,端坐着一个容色无双的女子, 素面桃颜,雪肤花貌,着一身青色长裙,头插一支金步摇,顾盼之间光华流转。
她正是众人议论的中心,前后左右皆是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却丝毫不受影响,视线落在案上翻开的书册上,垂眸沉思。
婢女提着茶壶缓缓走近,周围的人见了,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来,于是婢女顺利来到了美貌女子身旁,为她斟上一杯茶。
女子目不转睛,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眉头一皱,转了转茶杯问道:“去年吴县大旱,茶叶减产过半,连宫中的供应都有所短缺,怎的府中竟有这等好茶?”
围站的其中一人喜不自胜,忙答道:“回小姐的话,老仆在吴县认识几个有名的茶商,这是他们卖许家的面子,特意留下的。”
女子微微一笑,面上不露喜恶,又问道:“买成多少银子?”
那人略有迟疑,“一两银子一两。”
女子抬头看向他,眸光清冷,“我记得往年这上好的碧螺春也要二两银子一两,怎么还便宜了?”
她的语调淡淡,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那人冒了一头冷汗,呐呐不能语。
厅中一时静了下来,不过片刻,另一人站出来,觑那人一眼,愤怒又恭敬地对女子拱手道:“小姐,不敢相瞒,这茶叶分明被他买成五两银子一两,而外面的行情,则是四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女子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那人面前,面上似有不忍,“于叔,你为许家劳苦多年,尽心尽责,我们皆看在眼里,此番我将前往长安,原本想将家中事务托付于你,为何你偏偏如此糊涂。”
刚才站出来之人又说:“小姐明察,这老货平日没少贪钱,且以亲人威胁我等替他隐瞒,不可轻饶了他,应当将他扭送官府。”
被称为于叔的老人冷汗涔涔,他起先说这番话自是想邀功,却没想到被人捅出来贪墨之事,当即跪倒在地,哀求道:“小姐,是老仆糊涂,一时贪心,才做出此等恶事,这些钱老仆皆不敢用,都藏在房中,老仆愿全数退还,求小姐网开一面,莫要将老仆送到官府。”
女子使了个眼色,婢女主动将于叔扶了起来。
女子就站在他面前,于叔却两股战战不敢看她,只听她幽然说道:“于叔放心,这么多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县令擅用酷刑,你年纪也不小了,将你送进去,却是要你的命。许家不会这么对一个有功劳的老人如此冷酷,不过不罚你亦不能平众怒,不若如此,城外别庄有几分良田,近来管家离世,于叔你便去别庄耕作,怡然自得,不也美哉。”
于叔一听,顿时面如土色,城外别庄荒废多年,仅两三个奴婢勉强维持,而良田也不良,他这富贵日子是到头了。
但他也不敢不满,诚如女子所说,若真去了官府,他这条老命多半是没了,他连忙千恩万谢,颤颤巍巍地出了厅门。
女子又转头看向另一人,此人年约三十,方正脸,粗眉朗目,穿一身短打,看起来十分干练。
此人原在于叔手底下做事,因不满于叔与其交恶,屡遭打压,他做事得力众人皆知,按理说该由他接手于叔的事务,但女子沉吟片刻,突然问他:“许砾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许砾扳倒了于叔,正颇为自得,不期然有此一问,疑惑着答道:“多谢小姐关心,父亲近来身体康健了不少。”
女子轻笑,盈盈双目温柔地看着他,“既如此,还要劳烦老爷子出山,多为府上操劳。”
被那美眸一瞧,许砾顿觉气血上涌,脸红心跳,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甚至感动道:“我们定不会负小姐的嘱托。”
女子满意颔首,又坐回了几案之后,对每一个人一一吩咐过,随即遣散众人,自案上书堆中抽出一张书信来,看了一遍,扶额蹙眉。
婢女为她揉着肩,视线扫过信纸,低眉问道:“小姐还在犹豫吗?”
女子轻轻摇头,“皇命不可违,这长安我是一定要去的,拖了七年了,再拖下去恐怕……”
正说着,忽有一人走了进来,同样是个年逾双十的女子,面容明丽,行走似风,颇为随意,此人作妇人打扮,疾步来到女子面前,高声道:“妹妹,我这边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女子起身相迎,笑道:“嫂子莫急,我刚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待行李收拾好,我们便即刻启程。”
这时,少妇也看见了女子手中的信纸,好奇地辨认片刻,惊异道:“这不是我阿翁的字迹吗,是阿翁寄来的信?可曾提到你兄长?”
女子将信纸交到她的手中,“嫂子请看。”
少妇看了半晌,羞窘地又放了回去,“我这大字不识几个,实在看不太懂。”
女子略有些惊讶,“前些日子兄长不是教了一些……”
少妇难为情道:“那时候是学了一些,你兄长一走,我也就没心思学了,如今新的没学会,旧的也忘了不少。我正发愁呢,等慧儿启蒙之时,我这为娘的却什么也不能教她,真是不该,可眼下又要奔波,也没有办法请个先生。”
女子想了想道:“嫂子若不嫌弃,我可以在路上教你。”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少妇连连摇头,脸上漾起笑容,激动地拉起她的手,“哎呀妹妹你不知道,我以前就最佩服你了,又聪明又漂亮,有你来教我,再好不过了。”
面对如此直白而热烈的赞美,女子也不禁脸红,玉容粉颊艳光殊绝,少妇看得呆了,不由叹道:“我实在说不来什么文绉绉的话,但妹妹你简直美得跟天仙似的,我看就是那太子也配不上你,何况还只是个侧妃。”
女子闻言脸色一黯,心中亦是一痛,她不是别人,正是许妙愉。
七年前,许夫人以守孝的名义带她回了宣州,四年前,当她出了孝期,吴王又四处征战,无人催促她回长安完婚,由此一拖再拖,至三年前,许夫人又病逝,于是又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