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如今,吴王已被立为太子,年纪渐长,而太子妃之位仍然空悬,有人说是吴王是为了她,由此许妙愉终于引起了长安的注意。
  建兴帝一纸诏书,命她连同许望清的家眷一同即刻启程前往长安。
  而眼前的妇人正是许望清的夫人秦苒,两人成婚于四年前,因近几年大夏多不太平,许望清常在外征战,两人聚少离多,直到一年多前秦苒才怀孕,生下一女取名许灵慧。
  秦苒话说出口便后悔了,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看到许妙愉脸色黯淡,不由得心疼道:“妹妹,你若不愿,我阿翁和你兄长在朝中都还说得上话,不如叫他们想办法拒了此事。”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许妙愉已经想到了另一件事,这道诏书来得蹊跷,兄长刚刚率兵向夔州而去,朝廷就让嫂子进京,实在太像是叫去当人质的了。
  “皇命不可违。”许妙愉拍了拍她的手,如是说道。
  事实上,大伯所来信中也多有忧虑,甚至建议她们在路途中多做停留,以观其变,但大伯他们就在长安,自己这边稍加耽搁,于他们却大为不利。
  她看着嫂子义愤填膺的侧脸,不由庆幸她不识字,倒也免了此番纠结,她微微一笑,“不说此事了,嫂子,慧儿如何了?”
  前几天慧儿有些不适,许府上下好一番折腾。
  果然,说到女儿,秦苒顿时将其他事情都抛之脑后,她又是忧虑又是欣喜,“慧儿已经大好了,前几日应该是吹了点儿风受了凉,哎,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我真怕她又生病。”
  许妙愉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我已经吩咐下去,叫人重金聘请个大夫随行,况且慧儿一向康健,定不会有事的。”
  秦苒转忧为喜,“还是妹妹你想得周到。”
  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秦苒心中始终担心着病情初愈的女儿,匆匆又离开了。
  她一走,许妙愉坐了回去,婢女为她端来烛台,天色正明,烛火未曾点着,婢女又将烛火点燃,许妙愉揉了揉眉心,抬手将书信置于火上。
  火苗窜上信纸,瞬间变大,她将点燃的信纸扔到地上,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放心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婢女连忙阻止,“小姐且慢,茶已经凉了,奴婢为您换一杯热的来。”
  许妙愉却摇摇头感慨道:“五两银子一两呢,可不能浪费,剩下的茶叶你看看能不能转卖出去,我们这一走,恐怕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何不带着路上喝?”婢女低声询问。
  “算了,到处都要用钱,哪有这闲钱喝这么好的茶,西北边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许妙愉问道。
  婢女道:“奴婢正要说此事,我们派出去的人已经联系上了西戎部落首领之弟,表明了来意,他似乎有所犹豫,暂时并未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
  许妙愉点点头,“没有回绝便是好事,也不急于一时,他若有什么金钱方面的要求,尽量满足他。”
  “是。”婢女应道,沉默下来,但她的脸上有疑惑的神色,许妙愉见了,问她为何,她犹豫着又说,“小姐,奴婢只是不明白,您为何不直接让许砾接手府中事务?”
  “原来是这件事。”许妙愉笑了笑,走到厅门口,看着庭院中忙碌的众人,“他虽有才能,做事却过于刚直,容易得罪人,短时间内其他人或许恐惧于他的权势而听从,久则生恨,反而不利,倒是他爹,很是圆滑,正适合在中间调和。”
  婢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许妙愉突然看了过来,面带揶揄,“他平时与于叔针锋相对,见面便吵架,今天却能忍到我借茶叶之故询问才说话,莫不是受了谁的点拨?”
  婢女大窘,羞红了脸,“这……”
  许妙愉笑过之后,又严肃道:“紫苏,不如,你就留在宣州吧,我看你们也算情投意合,由我做主将你嫁过去如何,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原来这婢女就是紫苏,七年过去,她脸上再没了稚气,行事也稳重许多,闻言定了定神道:“小姐您又说这种话,奴婢誓死要跟随您。”
  许妙愉叹息道:“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是龙潭虎穴。”
  第34章 袁之
  两人正说着话, 匆匆走来一个侍从,说是请的大夫到了,两人便止住话头, 往门口前去迎接,这年头兵荒马乱,又是连年天灾,瘟疫横行, 大夫便受到尊敬。
  哪怕是像许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也对大夫礼遇有加。
  许妙愉走过去, 却只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口,穿一身破布衣服,脸也是花的,看上去甚是狼狈,她奇道:“大夫在何处?”
  侍从尚未回答,少年已经走上前来,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打量探究的光, 他盯着许妙愉的脸, 扯了扯嘴角,“我就是。”
  “你?”许妙愉看着他,显然不相信。
  侍从走上前来, 小声道:“小姐,正是他,这位少年名叫袁之, 是江南名医袁信的孙子, 之前一直在苏州行医,上个月江东叛军打到了苏州城下, 他跟着流民的队伍里跑到了宣州来。属下已经试探过,他确实医术了得。”
  许妙愉挑眉惊讶,“还有这等事。”
  袁信之名名震江南,传闻他有种种延年益寿之法,年逾七十仍力能扛鼎,鹤发童颜犹如仙人,更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江南未乱之时,登门求药之人多如牛毛。
  然而自吴越和江东的叛乱,叛军劫掠江南之后,袁信便失去了踪影,江南道观察使多次派人寻访皆不可得。
  如今突然冒出个医术了得的少年自称是袁信的孙辈,实在有些可疑。
  “许小姐不信?”少年仍然打量着她,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纵有污浊也遮不住秀气,神情却颇为戏谑,看着有几分痞气,并不像是个医者。
  少年忽鞠了一躬,“我常听说故去的许将军高义,十分仰慕,因而愿意走这一遭。许小姐恐怕不知,如今世道动乱,便是重金,也鲜人愿意冒着风险长途跋涉前往长安。如果许小姐是看我年少不放心的话,不如让我为你诊一诊脉,看我能不能说对。”
  先搬出父亲令我放松警惕,又威胁说除了他没有别的人选了,好伶俐的一张嘴。
  许妙愉不禁感慨,瞧着他的神情,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又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待听到最后一句,脸一黑,立刻将手背到身后去。
  “不必了,我身体好得很。”许妙愉一脸警惕,但一想他的话,又不无道理,动身在即,再去找个大夫也来不及,于是她吩咐道,“给他准备辆马车。”
  这便是答应了。
  少年终于开怀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许妙愉虽然心有警惕,此刻却也没有时间去细究他的不对劲,转身又回了府中,只吩咐人看紧他,又投入到纷繁复杂的事务中。
  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已是晌午之后,阳光有些刺眼。
  许妙愉携着秦苒来到马车前,慧儿被秦苒抱在臂弯中,胖嘟嘟的小脸圆润可爱。
  几个月大的孩子尚不知道什么是别离,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马车前围的人因分别而泪水盈睫,好奇地挥舞着手臂,咯咯笑个不停。
  被她这么一闹,离愁别绪倒是少了不少。
  马车缓缓启动,浩浩荡荡的车队向西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宣城西城门处。
  原以为很快便能出城,没曾想不赶巧,他们出城之时,城门处发生了骚乱,一时间车马俱停,道路堵塞。
  许妙愉遣人下车去问,城门处的官差得知这是许家的车队,领头的小官亲自来回话,疲倦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许小姐稍等片刻,是有几个流民堵在了城门口不肯离去,小的们这就将他们轰走。”
  许妙愉并不言语,小官只当默许,旋即回声吆喝起来,叫骂的声音比刚才又大了不少。
  越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可以隐约看见城门处的景象,衣衫破烂的流民站在门口,试图冲闯官差设下的关卡,一波接着一波,绝不是小官口中的几个人。
  官差手持兵刃站成一排,在关卡之后踯躅,进一步又退两步,满目惊惶,显然事态的发展远超他们的预计。
  许妙愉放下车帘,闭目养神,没过多久,窗边传来咚咚声,紫苏在她的示意下掀开竹帘的一角,是名叫袁之的少年大夫站在外面。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上也洗干净了,真真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见者无不惊艳。
  紫苏也不例外,愣了好一阵,终于在少年鄙夷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敛神问道:“袁大夫有何事?”
  少年袁之嘿然一笑,向城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看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了,两位要不要出来透透气,车里怪闷的。”
  许妙愉不咸不淡地答道:“多谢好意,不必了。”
  既然被拒绝,就该知情识趣地走开去,可少年偏偏不动,与紫苏僵持着,他始终用余光打量着许妙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