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当然不太信,可是男子接下来又说了些江夏城内情况,其中内容大多只有亲身经历过的大夏官吏才会知道,他已有了几分犹豫。
“李立。”他犹豫着报上姓名,心里想着男子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了面容姣好的女子,“这位姑娘是?”
男子道:“李立兄,这位姑娘的名号你一定听过,她姓许,来自宣州,其父正是名满天下的许熠将军。”
李立吓了一跳,宣州许家谁会不知,许熠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至于许熠的女儿,因近来鄂州变故的缘故,也多有听说,“你真是许小姐,可是许小姐不是失踪了吗?”
许妙愉紧抿着唇,不悦地看了一眼景珩,然后向李立露出一个苦笑来,“如假包换,你有所不知,我失踪其实是被钱方禹囚禁,他想向叛军投降,又怕孤掌难鸣,知道徐刺史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便想让我去劝说徐刺史同他一起投奔叛军。我不肯,幸得这位——王参军相救,从江夏城里逃了出来,我们遭到了他的追杀和通缉,才这副狼狈模样。”
许妙愉一开口,李立又信了几分,原因无他,他曾经听说过,许家小姐容貌冠绝宣州,在长安也是数一数二,否则不会被立为太子侧妃。
他一见到许妙愉的真容,就觉得她出身绝不平凡,再加上她举止端庄大方,有些高贵气质,绝不是一般人想装能装得出来的。
再听她言辞恳切,其中无奈不似作假,且言之有理,自个儿在岳州也听说了钱方禹的反覆无常,便更信了,当即怒道:“竟是如此,那姓钱的果然狼子野心,你们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
许妙愉哀戚道:“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李立沉吟片刻,右手下意识往左边袖子一摸,摸了个空后,举在半空中,恼恨道:“为今之计,带着你们回岳州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不如我们直接去找徐刺史,我本就是为送信而来,料想他不会阻拦,届时再将江夏城里的情况一说,许小姐您也能安全。只是你们将我的信给扔了,那上面有岳州刺史府的官印,没了信,就怕徐刺史不肯尽信。”
“无妨。”许妙愉微微一笑,他的问题他们早就考虑过了,“其实我们也是考虑到,鄂州兵正在四处搜查我们,要是连累了你让他们看到了信,只怕他们会杀人灭口。与其冒这个险,不如我们改换装扮,避开他们,有我去向徐刺史说明事情原委,他定然会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立自然应允,
好在他本就为了伪装穿的普通衣物,不需要过多改变,只是将身上的软甲脱了下来,团成一堆藏到树林之中。
负担骤减,只觉得身轻如燕,腰身也小了一圈,修长的身形又显现出来,就着溪水照上一照,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张五官端正的年轻脸庞摸着下巴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不同凡响。
就是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头发有些乱了,李立手上蘸了点儿清水,往额前一抹,抚平毛躁的鬓发,霎时觉得水面的倒影又精神了几分。
还有衣服上的褶皱,是被景珩摁在地上时摩擦出来的,他也一并抚平,做完这些动作,满意地转身去寻许妙愉。
冰肌玉骨的美人正坐在石头上休息,另一个人不在她身边,也在溪水边整理仪容,背对着他们的方向。
机会难得,李立脸上挂上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信步来到许妙愉面前,扯了一片树叶挡在许妙愉头顶,“暑气已至,许小姐怎么不去树荫繁茂之处乘凉?”
美人看他一眼,笑道:“没想到李大哥出身行伍,却有文人雅士之风采。”
李立面露得意,正要说话,忽听身后有脚步声,知是另一人回来了,便又不说话了,只想转头打个招呼便罢。
他转头看去,却又愣住了。
景珩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袭玄衫,腰佩宝剑,脚踩云靴,气宇轩昂,好似神人下凡。
那一身衣服除了云靴都是他置办的,预备路上换洗用,自己买了还从未穿过,却白白便宜了外人,他原先还有些不情愿,这时见了,突然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再看自己,倒有些东施效颦之意。
这个王参军什么来头,荆州有这号人物,我从前怎么未曾听过。
李立暗暗心想,再仔细看景珩的眉眼,又是一惊,不是因为他面如冠玉姿容出众,而是因为——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第52章 赶路
许妙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雪一般的脸颊上染上些许绯色。
李立不知何谓,瞥见景珩脸色有些黑,才惊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对劲, 怎么跟民间故事里调戏妇人的纨绔子弟说得差不多。
他顿时窘迫地红了脸。
许妙愉笑声又起,景珩轻捏她的脸颊,“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得不止住了笑容,似嗔似怒地瞪着他, 看上去就像要转头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一样,景珩适时将手收了回去, 冷着声音解释道:“在下曾因公事到过巴陵,拜见过岳州刺史,或许无意中与李兄见过面。”
李立本就窘迫,此时有人给了台阶下,当然不会犹豫,连忙道:“正是, 正是,是我多虑了。”
至于许妙愉和景珩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 他虽有疑惑, 也不好再多问。
许妙愉被颜姑掳走之时是早上,这么一番折腾之后,晌午已过, 期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她早就饿得不行,三人商量了一下, 决定先就近找个村子看能不能寻些吃食, 再沿着水流一路向北,赶到荆州军的营垒。
鄂州水网发达, 沃野千里,自古以来都较为繁盛,治所江夏周边繁华村落也该有许多,然而他们一连路过两个村子,皆破败不堪,村中仅有几个路都快走不动的老人在。
一问才知,近年来鄂州水匪横行,时常烧杀淫掠,骚扰周边村落,官府不管,村中人为了避祸,走了许多。
还有些剩下的,大都是些不想离开故土漂泊,且离开了一没亲戚投奔,二没养家糊口本事的,只能姑且留在村里种些地勉强度日。
结果前刺史一死,到处都在抓壮丁,后来又说江州也打起来了,很快就要打到这边,剩下的也跑了个差不多,就剩些腿脚不利索实在跑不动的老人。
听说这些事情时,三人正坐在一间农舍里,瘸了腿的老伯十分热情,又是倒水又是馒头,还非要他们进屋休息。
不好拒绝,三人坐了进去,农舍之中到处都是灰尘,头顶的瓦缺了几块,太阳照进来,有些晒,破败的环境让他们的心并不好受。
听了老伯颤颤巍巍的抱怨,李立的脸黑得跟锅炭似的,“岂有此理,这些水匪官府就不管管吗,怎能任由他们横行霸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气愤难当,要不是农舍中木桌看上去碰一下就要散架,只怕要拍桌而起。
老伯急得连忙将门关上,喉咙喘得跟破风箱似的,着急忙慌地劝阻道:“可不敢乱说,那些人都是千里眼顺风耳,要是被他们听见了,哪讨得到好。”
“我才不怕……”话说到一半,李立突然噤了声,视线扫过正襟危坐的另外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咳了一声,接着把话说完,语气却有些牵强,“你放心,我自小习武,对付几个水匪,还是不在话下。”
老伯摇摇头,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
四夜寂静,只有早夏的蝉鸣,早些年间这个时候正是麦子丰收的时节,田野里尽是劳作的身影,麦浪和着歌声,瞧的人喜滋滋的。
虽然不足以赚钱,但自给自足讨个生活不成问题。
“小老儿这么大年纪,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跟你们直说了吧,哪里只是水匪的问题,官匪不分家,那些水匪什么都敢干,还不是有官府在后面撑腰。”
“怎么会?”李立惊得站了起来。
老伯看着他,浑浊的眼珠之中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失望,从喉咙中挤出几声低得听不见的笑,干燥起皮的嘴唇蠕动着说道:“岳州的沐大人仁善,小兄弟从岳州来,难怪天真。”
天真?
李立不可置信,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用这个词评价自己,有些恼恨,又有些迷茫,他抓住了老人的枯瘦的手臂,想问个清楚,又被破旧麻布下藏匿的瘦骨嶙峋惊呆。
就在这时,始终一言不发的景珩站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看似没怎么用力,却让他感到了锥心的痛,他不得不放手,景珩也放开他,转身扶着老人坐了下来。
“鄂州境内盘踞着大大小小十数股水匪,分散于江河湖泊之中,其中尤以江夏城外东明湖上的水匪最为猖獗,他们仗着有前任鄂州刺史在背后撑腰,对往来客商轻则盘剥路费,重则杀人越货,更是时常袭扰周边村庄,欺男霸女,民不聊生。”
景珩娓娓道来,神色如常,语气平静中带点儿冷,让人无端想起北方冬天结冰的湖面,坚冰覆盖澄静光滑,但冰面之下是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