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停了一瞬,老人悲痛道:“没错,小老儿我有两个儿女都是死在他们手上,还有我那刚刚满月的孙子——”
  哽咽的声音再也说不下去,景珩低声道一声节哀,待老人情绪稍缓,寒潭似的星眸微垂,薄唇轻抿,又道:“不过老伯您也不必担心,数日前,东明湖上的水匪尽皆被戮,湖上水寨如今已经空了,其他水匪听闻风声也藏匿起来,短期内你们不会再受到侵扰。”
  言尽,他看了许妙愉一眼,正巧许妙愉也移目过来,怔忪在她杏眼中流转,她想问什么,碍于旁人在场,没能开口。
  许妙愉还记得那晚听到的喊杀之声,虽然她未能亲眼看见,但后来也从秦苒和紫苏口中听到水匪的凶残,以及景珩的部下如何神兵天降。
  她尚愣神,耳边听得景珩又说:“与水匪勾结的前任鄂州刺史,也已经死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在场的人都没有露出笑容,沉重的心绪在每一个人心头蔓延,罪魁祸首死了固然是一件好事,无辜死去的人却不会复生。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空旷破败的房间里,只有老人的抽泣声。
  休息片刻之后,三人准备离开,李立从兜中掏出几粒碎银子塞给老人,老人坚决不要,“你们能给我带来这个好消息,已经是天大的帮助了,哪能要你们的钱。”
  几番推脱不过,李立只好暂时收了起来,许妙愉见状,伸手将这几粒碎银子拿在手中,李立不明所以,看着她趁着老人不注意将银子塞进抽屉里。
  外面阳光正盛,老人送他们到门口,拄着拐杖返回屋中,坐了半晌,才发现抽屉里的银子,连忙要去追赶他们还回去,但人早就走没影了。
  他懊恼地直拍大腿,顺便想起了另一件事,“哎,竟然忘记问了,水匪和前刺史是怎么没的。”
  老人懊恼之时,走过去几里地的李立,也正在问景珩同样的问题,“王参军,你一直在江夏城里,应该知道点儿什么吧,我听说前鄂州刺史死得很蹊跷啊。”
  他没问水匪的事,倒不是因为不好奇,而是忽然想到个传闻,说是水匪也曾经袭击过许家的车马,自己眼前这位许小姐曾经险些被俘。
  而他也注意到许妙愉在听到水匪之时,面上确有不寻常的神色,唯恐提起来惹了她不开心。
  景珩自有一番说辞,“前任刺史早有反意,除了几个心腹,其他人近不得他身,想知道的话,不妨等我们配合徐刺史制服钱方禹之后听他怎么说。”
  不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李立算是听出来了,这人对自己还不放心,他倒也看得开,心道正常,自己对他不也诸多防备。
  眼珠一转,他又去向许妙愉献殷勤。
  从此地到荆州军队的驻扎之处,尚有很长一段路,若是按照骑马的速度来说,太阳落山前能到,但现在只有一匹马,这匹马还让许妙愉骑着。
  仅以步行,即使他们速度很快,也得在日落之后了。
  路途漫长,天气又热,太阳照得人口干舌燥。
  李立举起水壶,年轻的脸庞上有一丝赧然,“许小姐,需要喝水吗,这里有水,水壶是新的,我从没用过。”
  微风吹起许妙愉的长发,从崖上掉下来,她的发髻早就乱了,只能自己简单挽了一下,并不算整齐,一缕发丝在空中荡啊荡,时不时打在李立举起的手背上,痒得人心猿意马。
  许妙愉没有发现,她还在犹豫,水是从村里的井中打得,干净清爽,自然是好东西,但还在赶路,喝多了也不方便。
  “给我吧。”景珩无声地走过来,不费吹灰之力一把抢过水壶,他没有喝,只是将水壶拿在手里,上下把玩着,指腹摩擦着水壶上的祥云图案,轻轻一笑,“继续赶路。”
  他的语调很平,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李立下意识就要听从,忽又觉得不对,自己怎么就要听他的吩咐,于是怒道:“我在跟许小姐说话。”
  景珩早就牵着马大跨步走出去一段距离,闻言头也不回将水壶扔给了他,“局势瞬息万变,不可在路上浪费时间。”
  李立无可奈何,只得跟上。
  ***
  夜幕四合,天穹之上繁星闪烁,无风的夜晚,荆州刺史的营帐之中,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荆州刺史徐庆,少年时代起从军,一路拼杀坐到如今的地位,虽然只有四十来岁,额间却已有了白发,沧桑而坚毅的脸庞上眉头紧锁。
  几案之前一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半跪在地上,向他禀告着当前的情况,听着听着,他的怒容渐现,大掌狠狠拍在案上,“可恶,钱方禹那厮竟敢骗我不成!”
  下属伏低身子,不敢再多言,片刻之后,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继续盯着。”
  徐庆独自在帐中踱步,时不时瞥一眼桌上沙盘,视线紧紧盯着代表鄂州的小旗,口中不禁喃喃,“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不多时,下属去又复返,在帐外叫道:“大人,有急报。”语气急切,颇为焦急。
  徐庆走将出去,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教训,“说了多少遍了,要泰山崩于顶亦面不改色,如此急躁,岂可成大事。”
  下属连忙肃容,又觉得委屈,“大人,不是属下不冷静,真有急事。”
  话音未落,斜里黑暗处,一个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徐伯父。”
  随着那声音一道,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徐庆一见到那张脸,严肃的神态亦不能维持,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走过去,“贤侄,你怎么在此?”
  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年轻的脸庞上是遮不住的风尘仆仆,他一直在无意识地舒展着肩膀,似乎是肩膀上不太舒服。
  徐庆又问:“贤侄,你父亲呢?”
  李立叹息一声,脸上流露着担忧,“徐伯父,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父亲带兵前往江州增援,然而敌军又进逼岳州,岳州危矣。”
  “什么?”徐庆竖眉而立,脸色沉重,看一眼周围,邀他进帐详说。
  李立却摇摇头,“不瞒伯父,还有一事,我此番来的路上,偶遇了两人,其中一人与伯父还是旧相识,他们也有要事要对您说,劳烦您随我去见一见他们。”
  徐庆不动,嘴角扯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沉声道:“既是旧相识,何不请他们进来一坐。”
  “这——”李立看周围没别人,咬了咬牙,“他们身份特殊,不方便进来,徐伯父若是不愿见,我去向他们回个话。”
  “不必。”徐庆抬手制止他,冷了声音,“既然不愿进来,老夫亲自去一趟又何妨,贤侄前面带路吧。”
  第53章 沐彦
  半个时辰前。
  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天际散去, 湛蓝的天空彻底陷入了朦胧黑暗之中,弦月在天空晕出柔和的光,轻柔地洒向硝烟弥漫的大地。
  荆州军的军营近在咫尺之际, 这段顺利的路途在最后迎来了最惊险的时刻,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由分说便打了起来。
  没过两招, 景珩和李立发现他们的目标竟然是许妙愉,于是景珩当机立断, 让李立带着许妙愉先走,他来断后。
  兵刃相接的声音在身后响个不停,许妙愉脸色苍白,刚走出去没几步,她就不顾李立的诧异,强行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李立有些不耐烦道:“许小姐, 你这是做什么!”
  许妙愉脸色苍白,低头看着他, 神色坚定, “他们想要的是我,我不能让他为了我白白丧命。”
  李立道:“怎么算是白白丧命,许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你有多么重要吗, 他能为你而死,也算是死得有价值了,快跟我走。”
  许妙愉根本不听, 也懒得与他争辩, 她装了一路的柔弱,可没真的忘了自己会骑马, 当即掉转马头就要回去。
  李立挡在骏马前面,那毕竟是他的马,见到主人在前,任由许妙愉如何驱使都不肯动。
  许妙愉红了眼眶,甩开缰绳跳下马背,飘扬的裙摆在空中划出弧线。
  马不肯动,那她就自己过去。
  李立岂能任由她离开,双手抓住她纤细的胳膊,叫道:“你冷静些!”
  许妙愉使劲想要挣脱,可是仅凭她一个女子的力气,如何能够摆脱李立这个军人,莫说挣脱了,就连撼动都没有可能。
  一阵风吹过,风中卷来血腥的气息,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李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立却完全听懂了,再看许妙愉,修长流畅的脖颈勾勒出高贵的线条,眼眶明明是红的,眼中却暗含不屑,冷艳而决绝。
  李立冷了脸,眼中蕴起风暴,一路上伪装普通士兵,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傲慢在他脸上显现,那是许妙愉并不陌生的神情,往往出自于世家高门子弟。
  “他不是什么参军吧,我来往鄂州多次,从不知道有这号人物,长得倒是不赖,是你的情人?许家多次推迟将你送到长安的时间,恐怕不只是明面上因你要守孝吧,莫非是因为你们早有逾矩,怕被东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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