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她失神道:“我怎么没印象。”
如果他来见过自己,自己何至于如此痛苦。
七年之间,她时常听到从盘州和蜀地传来的他的种种消息,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从盘州之战的一鸣惊人到如此成为夏廷的心腹大患。
每一次,她都会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恨死了自己的那一刀,所以从来不曾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正因如此,在鄂州重逢之初,她始终以为他是别有用心。
景珩回忆道:“许府守备森严,我还没见到你的面,就被抓了起来去见了许夫人。”
许妙愉怔了怔,忽然紧张起来,“我娘,她没对你做什么吧?”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按照她娘的性格,杀了他都算轻的了。
景珩轻笑着摇了摇头,许妙愉一向很怕许夫人,七年前他就有所体会,“她将我带到了孩子的墓前,告诉了我你怀孕又难产的事情,以及孩子的死讯。”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愈发艰涩,想到当时的场景,心头仍然有种窒息之感。
那时他刚在盘州站稳脚跟,怀着对她的不信任的怨气来到宣州,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来竟然面临的是比那一刀还要痛彻心扉的命运。
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竖立在山脚之下,一个刚刚出生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的孩子,一个父母的身份都不能公之于众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究竟酿成了多大的苦果。
“她说许家已经察觉到许将军的死不对劲,但是还不敢告诉你,你接连受到打击伤心欲绝,将许将军的去世和孩子的夭折都算在了自己头上,如果我再在这个时候出现,告诉你你当初怪错了人,她担心你会承受不住。”许夫人怕他不信,又带着他回了许府,远远地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正在沉睡中少女,脸色那么苍白,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舒展,还有屋子里浓烈的药味,每一处都足以打退他的勇气,“只是她没有说,你的身体——”
所以七年后重逢的那晚,许妙愉异常主动,他却一再退却,因为他担心她再意外怀孕,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面对心爱之人的撩拨,他轻易丢盔弃甲,也才有后来着急要娶她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许妙愉不禁喃喃,她以为他恨自己,以为他是为了利益不得不娶自己,原来其中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有这么多误会。
可是她难道能怪母亲的隐瞒吗,母亲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只能怪自己太过弱小,想保护的护不住,处处受人掣肘。
许妙愉定了定神,又道:“也许她说的没错,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如果不是我一开始想打掉那个孩子,他也不会一出生就虚弱不堪,连哭声都是那么小。”
“这不是你的错。”景珩捧着她的脸,说到孩子,两人都不好受,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都不能一直深陷其中,他轻轻闭上眼睛,遮盖住其中痛苦的痕迹,“至少,你还听到了他的哭声……”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许妙愉没有发觉他的异样,轻轻点了点头,“嗯,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纵然有错,可是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呢,我不能因此消沉下去。”
只是这个罪魁祸首,从前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撼动分毫。
但现在不一样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眼下天下的局面,何尝不是那人自己造就的呢。
景珩静静地看着她,思绪却像飞出了很远去,听到这话,才将注意力拉回,欣慰地笑道:“你说得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往后数十年的时光,只要都还好好活着,一切都不算晚。”
第70章 送信
中军大帐之中, 沈怀远心事重重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将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日上中天, 白嵊刚练兵回来,往角落里一看,沈怀远居然还在,不禁有些惊讶, 他大步走过去,锐利的眼神瞥一眼沈怀远身前的茶杯, 这还是两个时辰前沈怀远过来时他命人为他倒的,竟然一滴也没少。
“沈小公子,你确信将军让你在这里等他?”
白嵊一边问着,一边心里也只犯嘀咕,少年一大早急匆匆地过来,满脸心事, 问他又不说怎么了,只说景珩让他在这里等着, 这眼见都晌午了, 人没等到也就算了,他已经维持这副模样两个多时辰了。
白嵊还记得前些天少年在危急情况下依然从容不迫的样子,不禁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 让他如此失态。
沈怀远仿佛被惊醒似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白大人, 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同样的话, 他已经说过两次。
白嵊皱眉道:“可是你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沈怀远闻言,终于有了别的动作,他向外看了眼天色,见烈阳当空,地上的影子几乎缩成一个点,终于反应过来,也是惊讶不已,低声自言自语道:“竟然都这个时辰了,哎,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了。”
该不会出事了吧?
沈怀远悚然一惊,着急忙慌地起身,那杯早就冷了的茶被他的袖子带倒,茶水洒了满地。
白嵊耳聪目明,为他让开了路,但他脚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那人是他二哥,他也还是不要去掺和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了吧。
就在沈怀远犹犹豫豫的当口,白嵊的副将从外面走进来,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白嵊连忙走过去,副将附耳低声说了几句,白嵊的脸色也渐渐由惊讶转为沉重。
他沉声确认道:“消息无误?”
副将道:“御信已至将军手中,消息是从天子近臣中传出,绝无假话。”
“这该如何是好——也不知将军对东边究竟是个态度。”白嵊思忖良久,余光忽然瞥到沈怀远,思绪一转,走过去严肃道,“沈小公子,不知你可得到消息,陛下亲至江夏,召将军前往。”
“什么?”沈怀远一脸惊讶,继而眉头紧皱,下意识说道,“这个时候,姓卢的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自知失言,连忙又道:“陛下政事皆决于大司马,此番至江夏,必是大司马进言,然大司马与将军素来不和,此行恐怕——”
他们所言陛下与大司马,自然是越朝的陛下与大司马,卢文鋆与卢啸云。
卢啸云长据江东,上次虽打下了江州,却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荆州与鄂州落入景珩手中,处处受其钳制,双方近来摩擦不断。
这回夏军进攻奉节,王宝风曾写信希望其攻打江淮之间重镇,引夏兵回援,以解奉节之危,然而卢啸云置若罔闻,直到许望清出其不意率军攻下襄阳,他才感到不对,出兵攻打合肥。
前些天守城期间,在城中抓获的散布谣言之人,除了夏廷的奸细,亦有他派来的细作。
一瞧他的表情,再听他话中的意思,白嵊心下有了计较,看来他们这些从盘州起兵的,对东边也多有不满。
他摸了摸下巴,或许其中有利可图。
正想着,另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营帐外响起,“恐怕这是一场鸿门宴。”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肃容迎立。
景珩掀开门帘,步履轻缓,走将进来,阳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梁英挺眉目如画,与沈怀远此前见到的不同,他已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袍,更显得威严庄重,令人不敢直视。
“将军。”沈怀远在他俊美的脸上看了一圈,没见异样,心想看来许妙愉那边的问题解决了,终于面露喜色唤道。
景珩向他点点头,“久等了,先说正事吧。”
随即走向营帐正中央的书案,叫人取来纸笔,提笔沉吟片刻,笔走龙蛇,边写边说:“诸位以为,这江夏我该不该去?”
白嵊道:“将军也说这是一场鸿门宴,下官以为去不得,江夏兵力空虚,陛下出门动则禁军数万,此番前去,凶多吉少。”
他的想法,亦是众人的第一反应,卢文鋆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襄阳刚破之时来,恐怕是荆襄这一四方之地尽皆落入景珩手中,终于让他们坐不住了。
而奉节一战,夏军元气大伤,本就岌岌可危的北边统治,愈发艰难,就这几日,不断有北方各州叛乱的消息传来,其中既有一打就散的乌合之众,又不乏实力雄厚的地方豪强。
民怨四起,夏廷再也控制不住各地的叛乱,正有消息传来,说是夏廷准备收缩兵力,回防东西二京。
此等紧要关头,战机稍纵即逝,若与他们纠缠在权力斗争之中,岂不是舍本逐末。
这个道理,景珩不会不懂,但他笔下不停,不过片刻,一封洋洋洒洒数百字的书信便写成,他将信纸一折,命人装入信封,火漆封口,快马加鞭送往江夏。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众人说道:“陛下急召,身为臣子岂有不应之理。”
这便是要赴约了,众人面露忧色,连忙又劝,景珩却将这个话题揭过,转而部署起他离开之后的种种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