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依然没有回答,身后传来关门之声,紫苏慌忙转身一看,两人已经走出了院落,将门一关,徒留她一人在此。
  与此同时,又传来开门的声音,沈怀英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紫苏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紫苏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沈怀英斜倚在雕花黄花梨座椅上,一只手臂闲适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举在半空中,手上捏着一张信纸,噙笑看着她。
  他越笑,紫苏就越害怕。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垂首行了个礼,“见过沈大人。”
  “不必害怕。”沈怀英柔声安慰道,狐狸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简直就像要把她的所有想法都看穿一样,“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只要照实说就好。”
  谁不知道沈怀英是只笑面虎,紫苏腿一软,伏身在地,“奴婢不敢欺瞒。”
  沈怀英也没有叫她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浅,“我问你,你一直跟在许小姐身边是吗?”
  紫苏应道:“正是,奴婢自六岁起就跟在小姐周围,十几年来未曾离开过……除了现在。”
  沈怀英颔首又问:“那你应该对她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了?”
  “……是。”她这回回答的有些犹豫了,倒不是不确定,只是疑惑沈怀英为何要问这些,心跳又变快。
  他句句不离小姐,难道是小姐出了什么事?
  “你抬起头来。”
  紫苏不敢不照做,缓缓抬头,脸上的惊恐与担忧一览无余,她看见沈怀英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容,那双眼睛却比平昔更加狡黠,仿佛能洞穿一切。
  沈怀英仔细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缓缓说道:“许小姐七年前生下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紫苏彻底拯住,大脑一片空白。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她担忧了七年的事情,终于东窗事发。
  这样的场景在她心中已演练过无数次,她反而比先前更加镇定,面露不解说道:“沈大人,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然而沈怀英目光敏锐,早已从她脸上捕捉到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情绪,慌乱震惊与紧张交织在一起,就是没有疑惑。
  沈怀英在心中叹息,瞥了一眼手中的信件。
  阿珩在信中所言,竟都是真的,即使对他来说,这信上的内容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沈怀英起身沉声道:“将军府事务繁多,我没空与你周旋太久,你若是不肯说,我只好将你交给我的下属了。他们是当年跟着我父亲从刑部出来的,最擅长审讯,就连嘴最硬的的江洋大盗的嘴也能撬开,我不认为你能撑得下去。”
  刑部的名号一出来,紫苏已是两股战战,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在地,她的牙齿也在上下打架,但就是一言不发。
  沈怀英缓和了声音又道:“我知你一片忠心,但许小姐已经对将军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们二人既无隔阂,你再隐瞒下去,不是反倒对他们不好。”
  “可是……”紫苏仍在犹豫。
  “罢了,来人——”
  这话一出,她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手脚冰冷,似乎已经开始痛了起来,紫苏尖叫一声,急忙叫道:“大人,我说,我说。”
  沈怀英又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紫苏将脸埋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平息,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七年前的春天,夫人带着小姐回到宣城不久,便着手打听起了有没有哪家人家中夫人也正怀着孕的,后来还真找到了一家,那夫人是许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为人老实,夫人给了他们许多钱,在小姐生产之后,将那孩子送到了那家人家中,让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养着,然后又从别处找了个死婴,骗小姐说那孩子夭折了。”
  “许小姐就这么被瞒过去了?”沈怀英面有疑虑,他和许妙愉虽不熟悉,但也听过她不少事迹了,实在想象不到聪慧如她轻易就被人瞒天过海。
  紫苏道:“小姐当时险些难产,生下孩子之后便累晕了过去,没能见着孩子的样子,她的确怀疑过,但夫人总有办法打消她的疑虑。”
  “知子莫若母便是如此了。”沈怀英了然道,美丽的脸上有几分怅然,他接着又问,“那个孩子呢,现在还在那家人那里吗?”
  紫苏嘴唇蠕动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沈怀英暗道不好,皱眉厉声喝道:“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终于还是瞒不下去了,紫苏颤抖着双唇说道:“那家人几天之后生了个女儿,便对外宣称是龙凤胎,夫人此后还去看过几次,他们的确将小姐的孩子视作亲子养着。后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后来,夫人去世,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了我和颜姑姑,我想将此事告诉小姐,可是颜姑姑不许。再后来,他们……他们出事了……”
  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沈怀英心里一沉,搭在扶手的手慢慢收紧,待紫苏哭声渐小,才又问道:“出了什么事?”
  紫苏声音沙哑,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怎么的,断断续续道:“那家人外出探亲,遇上山洪,连人带马车,都被山洪冲走了。奴婢……奴婢知道后,偷偷带人去寻,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了?”沈怀英沉思道,面色凝重万分,说是失踪,但山洪的威力有多厉害,但凡靠山而居的人不会不知道。
  在山洪之下还能侥幸活下来的,恐怕没有几个。
  紫苏急急忙忙又道:“这是四年前的事了,出了这样的事,奴婢更不敢让小姐知道,只能一直暗自派人去找,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那家人原本居住的房子,这几年间也没人回来,已经荒废了。”
  “你说的那位颜姑姑,她如今在何处?”沈怀英想了想,又问。
  前脚颜姑姑刚阻止了紫苏说出真相,后脚那家人就出事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她头上。
  紫苏道:“这奴婢也不知道,颜姑姑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夫人去世后,小姐帮她脱了奴籍,给了她银两,打发她走了。”
  沈怀英继续问:“她离开和那家人出事,谁前谁后,时间隔得近吗?”
  紫苏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都是同一年发生的事,颜姑姑六月离开,那家人出事是……七月!”
  说到这里,她也意识到不对劲了,顾不上哭,惊讶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那不是意外,是颜姑姑做的?”
  沈怀英觑她一眼,却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不能就这么下结论,但事情的确有些蹊跷。行了,你起来吧,你先回去,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紫苏从地上爬起来,跪得久了,她的腿早就麻木,但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忍着胀痛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走到一半,越想越害怕,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的人本就不多,沈怀英不该是其中之一,他却突然过问起来,难道是景珩知道了什么?
  若他知道,那小姐……
  紫苏脸色一白,又转身来,大着胆子问道:“大人,奴婢自知犯下大错,能否求您大发慈悲告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奴婢,让奴婢有个准备。”
  沈怀英缓缓走过来,自她身侧而过,留下一句:“这我可做不了主,得看他们怎么说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紫苏站在原地,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越琢磨越绝望。
  第72章 江夏
  沈怀远一路披星戴月, 原本三天的路程,被他缩短到了两天,一进南平城, 第一件事先到将军府,将信交到自家大哥手里。
  不等他问话,又火急火燎地跃上马背,往王宝风的府邸赶去。
  他虽没个一官半职, 但常跟在景珩身侧,那在南平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府仆人见他到来,连忙将他请至前厅,奉上热茶点心。
  不过片刻,王宝风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靛蓝锦袍,头戴白玉冠, 脚踩六合靴,好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打扮。
  “怀远, 我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赶紧过来了,究竟是什么事?”
  他面色略红,呼吸微喘, 走路带风,的确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沈怀远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递到他手上, “我也不知, 这是二哥叫我送过来的信,观察使你自己看吧。”
  “坐吧, 你一路上辛苦了。”王宝风抬袖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招呼沈怀远坐下,说着拆开信封,将信纸上的内容一目十行快速读完,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沈怀远依言坐下,喝了一口茶,又吃了半块点心,他这一路上可算是累坏了,一大早又进城,早饭也没用。
  垫完肚子,正好瞧见王宝风凝重的神色,不禁问道:“二哥信上说了什么?”
  王宝风将信一扬,苦着脸将他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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