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42节
方鸿铭把什么都看在眼里。
这裴一鸣和章凌之,向来不对付。
因章凌之为人严苛,看不惯他这世家子的散漫作风;而裴一鸣又矜骄惯了,百年氏族涵养出的傲气,叫他很是看不上诸如章凌之这种靠自己本事爬上来的寒门子弟。他背地里对章凌之一口一个“南方土鳖”,兵部同僚们多有耳闻,可也只是噤若寒蝉。
更重要的一点是,裴一鸣的大哥裴一元,户部尚书,内阁成员,与章凌之向来政见不合,亦是下任首辅的有力人选。
裴一鸣手背在身后,环视一圈,颇有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得志之感。
见房中无人,又只有方鸿铭在低头干活,不由靠在他的桌沿,身子倾过去,手在他写写抄抄的笔边敲两下,“哎。”
方鸿铭立刻抬头,赔上恭谨地笑,“裴大人,何事?”
裴一鸣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朝他飞一个眉毛,头往章凌之空着的书桌撇两下,“那个……你听说了没?”
方鸿铭故意摆出个无辜的面容,“听说什么?”
“啧!”裴一鸣立起身子,一副“你这都不懂”的表情,“就这章越啊,和他寡嫂那个事儿……”
“哎呦!”方鸿铭把笔放下,起身摆摆手,“这可不敢乱说!空穴来风,岂能往阁老身上胡乱扣?”
“哎!”裴一鸣提高了嗓门,“我可没有往他身上乱扣,这都是有凭有据的!”
方鸿铭再是想一碗水端平,也受不了裴一鸣这种拿桃色绯闻坏人名声的行为,笑容也不由得露出几点不易察觉的讥诮,“如何来的凭据?莫不是大人您亲自趴在床底下听过不成?”
裴一鸣不服气,竟是激动到差点卷袖子,“这事儿,他章越的侄儿早都捅出去了!京都中好多人都知晓。你说说,他侄儿都站出来亲自指认他了,若不是实在看不惯他章越这吃干抹净、背信弃义的行为,何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宁愿搭上自己母亲的名声,也要揭露他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鸿铭努了努嘴,只好道:“这都是别人的家事,旁人哪儿插得上话?真真假假,说不清楚。”
“呵。”裴一鸣一声冷笑,“你同这种人,最好也离远点,表面上装得正人君子,实则啊,内里头污糟得很。跟自己寡嫂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眼看得名声坏了,又赶紧地划清界限,啧啧啧。”他连连摇头。
“你是不知道,当初啊,那杨秀卿竟还腆着脸,给我家小侄女和他章越牵线。我天,这种人,把我们裴氏的女儿嫁给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得他呢!”
方鸿铭听得如坐针毡,这种事儿,他不想掺和,可裴一鸣却是越说越来劲儿:“所以你看看,要不怎么说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哎,我可是听说啊,他相过好几个京都贵女,结果怎么着?人家呀,没一个看上他的,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他竟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扶着那桌沿,“你说说,他章越这名声,都差成什么样儿了?一个看上他的都没有……哈哈哈……哎呦……哈哈……”
他越笑,越来劲儿,面皮发起了红。
一旁的方鸿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咧起个嘴,一副笑比哭还难看的模样。
“哎呦,可笑死我了……”裴一鸣直起身子,揩着眼角的泪花,“哎,还有啊,你是不知道……”
话音未完,突地,旁边暖阁里飞出来个人影,倩影娇弱,却如炮弹一般弹了出来,笔直地冲向裴一鸣。
方鸿铭见着一脸怒气的颜冬宁,霎时白了脸色:坏了!自己怎么忘了,这阁老的小侄女还在暖阁里躺着呢!
“哎?这谁呀?兵部衙门怎么能进个女子?”
方鸿铭还未及回话,一脸怒火的冬宁一把端起桌上洗毛笔的瓷盆,哗啦一下,朝裴一鸣兜头泼去。
嘶!
方鸿铭瞬间血液凝固,脸被吓成了猪肝色。
一切发生得太迅猛,裴一鸣还来不及反应,瞪着眼,傻呆呆忘了要动。
墨臭的水淅淅沥沥,沿着他错愕的脸滴落,身上的青袍官服墨渍斑斑,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方鸿铭瞧他这落汤鸡的呆傻样儿,一下有点想笑,可也只能狠狠憋出内伤。
“咣当啷”!
冬宁将空了的瓷盆砸回桌上,卷一卷袖子,手指着他愤愤道:“你要是嘴巴臭得发痒,不如我来帮你洗一洗!”
裴一鸣被她这一骂,方才缓过神来,迟缓地移动眼珠,定在她身上。
小姑娘当真是漂亮极了,已然饱满发育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美目怒嗔,恨恨瞪着他。雪白的脸颊微微发抖,红唇也在抖,仿佛都能听到她上下牙打颤的声音。
哪里跑来的小婊/子?竟敢对他动手?!
“我艹你/妈个贱/婢!”
裴一鸣彻底失了态,哪儿还有什么世家子弟的风范,口中污言秽语怒骂,举手就要朝她打过去。
“哎使不得!使不得!”方鸿铭吓得立马出来拦,横抱住裴一鸣的腰。他一个天天伏案的文人,也没有什么力气,只能是咬牙硬顶。
“裴大人……使不得呀……这位是章阁老的侄女儿……不能动手哇……”
裴一鸣一听冬宁的身份,更是怒发冲冠,“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么粗鄙无礼的丫头,也只有他章凌之能教得出!”
冬宁手叉着腰,昂起头,鼻孔朝他道:“我再没有教养,那也好过你!真不知道你家大人怎么教的你,跟个长舌妇似的背地里嚼人舌根子,泼人脏水,恶心!呸!”
说着,还要往地下啐一口,“什么狗屁‘裴大人’,我看以后呀,就叫你‘呸大人’!”
小姑娘一张巧嘴,骂得方鸿铭差点又笑出声。
“你……!你……!”裴一鸣被她的牙尖嘴利气到面色发紫,彻底没了风度,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像个“泼夫”一般。
“你个小贱/货——!”音调拔得太高,他直接骂破了音。
“大人大人,冷静呀,冷静。”方鸿铭一边憋笑一边劝。
“方鸿铭,你放开
我!”
他怎么可能敢放,口中只是不住劝,可失了心的裴一鸣迸发出本不属于他的力量,一把将方鸿铭薅地上,大步一跨,攥住冬宁的手腕,“你!立刻就跟我进宫,面见陛下去!”
“你疯了吗?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敢惊动圣上?!”冬宁不甘示弱,仰起头蔑视他。
纤弱的手腕被他怒红的铁掌攥得生疼,可也只是抿紧嘴,咬住牙,平常一点小磕碰就要跟章凌之撒娇的小姑娘,此刻却硬生生忍着不服一下软。
裴一鸣狞笑,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还在滴水的官袍,“你污损官袍,是大不敬之罪!这简直就是在打天子的脸!我现在就要到陛下面前告发你,还有章越!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说着,手上又加大了力道,拽着冬宁往门边去。
冬宁一下脸吓白了,她刚刚实在气血上头,失了心智。
以前爹爹在家的时候,对官袍就倍加爱惜,总是告诫她不可弄脏弄坏。有一次她调皮,不小心把酥饼上的油脂抹到了爹爹的官袍上,一向和善的爹爹竟真的打了她的小屁屁,很是教训了一顿。
“你放手!你弄疼我了!”冬宁扭着手臂,使劲挣脱,坚硬的大掌用力攥紧她的手腕,手骨真像要被捏碎了般。
眼中被激出了莹莹泪水,冬宁带上点撒娇式的语气,“疼……你弄疼我了……”
小姑娘眼瞳如水,蛾眉细蹙,娇弱的红唇嘤咛出声,是个男人都忍不住不心软。
裴一鸣倏忽晃了下神。
趁此之际,冬宁倾身上前,狠狠咬住他的手背,尖锐的虎牙刺破他的皮肉。
“啊!”
他/奶奶/的!竟然还敢对小爷使美人计!
手用力一甩,挣脱开她的啃咬,冬宁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往后一摔,头重重磕上了书桌腿。
“哐当”一声,桌上的笔架砸下来,丁玲桄榔落了她一身。
冬宁倚着桌子腿,只觉天旋地转,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疼……
她害怕自己又要晕过去,可脑后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可感,锥心般传来。
摸摸后脑勺,她眼皮沉沉下合,无意识地龇牙嘟囔:“好疼……”
“雪儿!”
急切的呼唤传来,一阵凛冽的沉香将她彻底包裹,那样熟悉,只是闻到的瞬间,心便安宁了。
身子突然离地,被一双手臂有力地抱起。
“章越!你来得正好!”裴一鸣龇牙咧嘴,将横抱着小姑娘的章凌之拦住。
“你看看你教的好侄女!”他愤而指向自己的官袍,“污损官袍!该当何罪!”
章凌之睨他一眼,沉冷的凤眸似淬了冰,只这一下,又将裴一鸣看得咽了咽口水。
奇怪,裴一鸣,这事儿你占理儿呀,你怕他什么?!
思及此,他又挺直了胸脯,“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的话,明天我就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章凌之方要张嘴,领口被一只小手攥紧。
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她汪着一双嘤嘤泪目,仰头躺在手臂中,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歉疚。
心霎时酸软一片,在胸腔里默默坍塌。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低头,碰一下她的额头,语调轻柔:“没事,不怕的。”
冬宁垂下眼睫,轻轻咬唇,埋头在他胸口,“嗯……”
眼神从冬宁身上移开,他目光复又冰凉,瞥一眼裴一鸣攥着自己的手,“拿开,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咱俩没完。”
说完,转身迈步,朝暖阁走去。留下身后两个面色各异的下属: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吹胡瞪眼,敢怒不敢言。
章凌之将冬宁放在贵妃榻上,从冰鉴里凿下来几块碎冰,用包公文的绸布裹住,轻轻按在她的脑后。
“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嗯……”冬宁嘴一撇,立马就要掉小珍珠。
在别人面前可以强忍住的疼,在他面前就会被无限放大。
章凌之吸一口气,揪心地疼。
他默默替她冰敷,望着她垂头心虚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发问:“到底怎么回事?裴一鸣的官袍真的是你泼的?”
“嗯……”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为什么?”没有责骂,他只是轻声问出口。
他知道,冬宁虽然任性淘气,但她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去主动攻击别人的坏孩子。
她用力咬住嘴,死活张不开口。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说。说自己听到那个混蛋在编排他和他嫂嫂的风流韵事,所以才一怒之下泼了他脏水?这叫她怎说得出口。
见她这一副纠结的模样,章凌之心中大惊,握住她的肩膀,“是不是裴一鸣对你出言不逊,还是做了什么?!”
她惊得睁大眼,眨巴两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章凌之大舒一口气。
“那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