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45节

  章凌之一巴掌拍桌上,砚台纸笔都跳了跳。
  连翘吓得撤后两步,双手抱腹退到一边。
  “你先出去。”
  听着主子的吩咐,她忙不迭行个万福,快步走了出去。
  书房的烛火明晃晃,照得屋内通亮,章凌之的脸陷入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被切割得愈发冷峻锋利,一双冷眼紧紧钳住她。
  小姑娘站在书桌前,手指勾着手指,垂头不语。
  自上次冬宁同裴一鸣闹了不愉快,他立刻便搬回了府内,不敢再叫她往兵部跑,可没成想,才搬回来第一天,就被裴一鸣狠狠耀武扬威了一番。
  “阁老果然教子有方,属下心悦诚服。令侄女的心意我领受了,这件事都是误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这才知,颜冬宁竟然背着自己,跑去找裴一鸣道歉认错。
  裴一鸣这厮他太了解,心眼比针小,不知她该是怎样低声下气地跟他赔罪,才叫那厮如此心情通畅地接受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堵得发疼。
  “颜冬宁,你到底怎么想的?谁准你擅自跑去找他道歉的!?”
  他实在地怒了,声色俱厉,手指关节在桌上敲得梆梆做响。
  “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不想连累你!”她憋着哭腔吼出来。
  想起自己在太阳下晒了一下午,又是花光了小半年的月钱买来那幅画,还要在那混蛋面前虚与委蛇、装腔作势,结果呢?换来的却是他不留情面的斥责。
  “雪儿,我没你想的这么没用。”他沉下怒气,压着声音道。
  “裴家是势力庞大,可那裴一鸣在裴氏里头就是个边角料,在我手上,他翻不出什么天来。”
  裴一鸣在他手底下干了这么些年,政绩一件没有,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坏事干了一箩筐。要说有点什么长处,就是品味倒的确有点,充其量也就是个镶金边的酒囊饭袋。
  “要不是因为他姓裴,那裴一元都多余看他一眼。就算他因为这个跟我有过节,捅到他哥那里,怕是也不会搭理他。”
  朝堂的派系斗争牵扯甚广、极其复杂,章凌之了解他的老对手,裴一元城府极深,头脑清醒,他不会因为弟弟的哭诉而多讨厌自己一点;也不会因为弟弟的褒奖而多欣赏自己一点。
  “这件事,你应该先同我打个商量。”语气中是微微的叹息。
  冬宁竟不觉沮丧,听到他说没事,人都松快了起来,“真的吗?!所以你确定不会有事的吗?”少女的眼睛亮晶晶,欣喜地看着他,似乎完全忘却了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
  不知为何,她那小狗般纯净欢欣的眼神,竟是将他心刺得一痛。
  “嗯。”喉结滚了滚,他沉沉应声。
  “那就好。”她抿嘴一笑,酒窝没心没肺地露着,小小声嘀咕。
  “你没事就好。”
  墨黑的眼睛凝视她半晌,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为难你了没有?”声音复又放低了下来,是往昔熟悉的温柔。
  冬宁咬住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摇摇头。
  章凌之又盯了她片刻,站起身,踱步到她跟前,凛冽的眼神落在她颈间那片杏黄的丝巾上。
  她一进来他便注意到了,一直忍着没问出口。
  小姑娘向来没有结丝巾的习惯,今日却把个脖子围得严严实实,本就叫他倍感奇怪。
  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冬宁心虚地垂下眼睫,左右闪躲。
  他的呼吸洒在额头,太过有存在感,如滚烫的潮水,漫天漫地地压过来。
  不由得退后一步,他猛然抬手,解开丝巾。
  脖颈间的雪肌上,落着大片大片的晒伤,明晃晃的烫红,鲜明刺目。
  一下攥紧了手中的丝巾,他眼底酝酿着暴雪。
  冬宁鼓鼓嘴巴,刚想安慰他“没事”,冰凉的手指抚上那处烫伤。
  “疼吗?”
  他一句温柔的问候,击中她摇摇欲坠的心。一刹那,所有伪装的坚强通通塌陷,在他面前坍成一片废墟,露出最柔软的那瓣芯,脆弱,又娇嫩。
  “嗯……”她看着他,嘴一扁,泪珠吧嗒一掉,“疼的……”
  是疼的呢,还委屈。那个混蛋,明明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个,自己还要向他服软、向他低头,赔着笑道歉。
  好疼呀,原来学会做一个懂事的大人,这么疼。
  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是把不干和委屈一起咽,真的好疼呀。
  她抽抽噎噎的,鼻尖浮上樱粉,朦胧着一双猫儿眼,无声跟他撒娇。
  章凌之不知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许是小姑娘顺着脸颊滚落的热泪叫他失了智,大掌一把按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没事了,哭出来就没事了。”
  手拍抚着她颤抖的后脑勺,冬宁双手攀住他的肩,任泪水沾湿他的衣裳。
  她刚刚是想强装无事的,她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坚强的。就像一个隐忍的大人那样,摆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可是他一句“疼吗”,又轻易勾出了她所有的委屈。
  只要有他在,她好像永远可以哭诉,永远可以任性。
  口鼻充斥着他身上温润的沉香,结实宽阔的肩膀似能将她整个扛起。
  不自觉地,她想索取更多。
  头往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埋头在他衣襟处,终于,她嗅到了他身上沉香气最汹涌的来源。
  温热的鼻息吹拂着他的颈动脉,淡青色的、他跳动的经脉,活的、鲜热的,凝聚着他的血液。
  红唇停在离那里一径处,她深深吸着气,汲取着他的气息,若即又若离。
  有一种冲动,想要吻他。
  可强烈又克制地、激烈撞击的心流,那发了疯般、迫不及待将他占有的欲念,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发泄。
  樱唇张开,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轻轻咬上他菲薄白皮下、那静静流淌的动脉。
  像被小动物尖利的啮齿咬住,脖子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潮湿的气息吹拂过绒毛。
  章凌之血液凝固,呼吸都不敢了。
  尖锐的牙齿啃咬着,柔嫩的嘴巴也贴上来,叼起脖子上一块肉轻轻往里嘬……
  “砰”地一声,脑子里像炸开了般,章凌之骇然一推,手摸上被她咬过的地方,指腹触到一排湿漉漉小巧的牙印。
  “你……做什么……?!”
  人生头一次,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章阁老,竟是吓得语无伦次,对上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眼睛,踉跄着退了两步。
  “雪儿你……这是……”他还没缓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摸着那浅浅的牙印,反复确认刚刚发生的真实与否。
  冬宁羞怯得不敢看他,紧张地抠着手指,远离了他气息的笼罩,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刚刚一时上头都做了什么。
  “我……我只是……生气……”
  她声音微弱,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该怎么编出一套最合适的瞎话。
  “一想到在裴一鸣那里受的委屈,我就生气,就想……就忍不住在你身上撒出来……”
  她胡乱编着,勉勉强强是圆回来了。
  章凌之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胸脯起伏着,眼皮沉沉垂下,似乎心力耗尽,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心不由得往下坠,他不敢深想。
  “我知道了,你赶紧歇下吧。”
  他挥挥手,疲倦地赶人。
  冬宁努了努嘴,没有说什么,只好行礼道别,匆匆跑走了。
  天呐!天呐!天呐!
  她捂着脸,狂奔在月色朦胧的园中小径。
  颜冬宁你疯了吗?!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怎么会……怎么会想去咬他的脖子?还……还想要用嘴吸……
  呜呜呜……太丢脸辣!
  她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双手捂住脸,拼命跺脚。
  惨了啦!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小叔叔?他该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很莫名其妙?
  呜呜呜……不要这样子嘛……
  她心情忽上忽下,一阵激动。
  手从脸上拿下来,她抽出丝帕,不停往扇着风,企图让那爆红的脸颊赶紧退了热去。
  完蛋,刚刚哭晕了,又被他的气息香迷糊了,一时头脑发热,实在是没忍住……
  哎呀!怎么办?
  丝帕挥动得越发卖力。
  她害怕自己一天比一天失控。只要一靠近他,身上的毛孔都在战栗,叫嚣着要去贴近他,占有他。
  不再满足于和他视线在空气中的相触,呼吸在空气中的交汇,身体里的渴,只有和他在肌肤相亲的片刻,才能解。
  天上高悬着弯月,摇晃在树影间。
  她坐在石头上,举头静静仰望。心绪逐渐平复下来,不由低头,照向水中的月影,伴着人影。
  丝帕一丢,她趴在石头上,伸手,去触水中的倒影。涟漪在脸上荡开,扭曲成一片一片。
  她想啊,真怕自己迟早有一日要忍不住,就要将那憋在心中的喜欢,宣之于口。
  可是她怕呀,她害怕他的责骂,畏惧他的躲避。
  那可能会面临的后果,叫她不敢把心意说出口。
  手抚了抚心口处,那里憋得好涨,好痛。
  要是他也能喜欢自己,那该多好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