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46节

  就像她对他的心那样,是迫不及待地占有,想揽过她的腰,想不可遏制地吻……
  但这怎么可能?仿佛是在痴人说梦。
  泪水弥漫了眼眶,水中月像笼了层轻纱,又似雾里望月。
  脸贴上冰凉的石头,她侧过头,悄悄地,将内心深处那点压抑的热望,一点点,顺着泪珠排出。
  *
  冬宁接过老板手中的样书,手轻轻抚过封面上颜体印刷的几个大字:西窗旧梦。
  “给,这是上次《灵潭志怪下》的稿费,还是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三七开。”老板笑呵呵将一袋银子递过去。
  “这下部卖得很不错,看走势,估摸能比上部还要好。颜姑娘可喜可贺呀,再好好经营几本,‘往生花’这个笔名,定能火热起来。”
  老板不停道着祝福的话,冬宁却全然听不进去,望着那袋银子,只是不解道:“戴老板,这咱不是说好的嘛?那幅张显真的画就拿我这次的稿费来抵,怎的又把稿费给我了呢?”
  那幅画贵重,她知道,就是把稿费全搭进去,这个价格都算老板卖了她人情的。
  戴老板愣神了瞬,瞥眼看向芳嬷嬷,冬宁一下捕捉到,转头怒道:“孃孃!这是怎么回事?”
  “宁姐儿,不能怪我,这大人逼问我你去裴府的事宜,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把那画儿说出来的。”
  章凌之一听此事,立马叫芳嬷嬷去账上支了银子,她背着冬宁悄摸地又把钱给了书坊老板。
  “这大人要办的事儿,我哪儿做得了他的主?”
  冬宁咬住唇,气怒道:“你就是故意的!你分明可以不提那画儿的事儿!”
  芳嬷嬷往下撇撇嘴,戴老板恰好与她对视一眼,无声笑了。
  没错,她的确就是故意的。
  姑娘辛辛苦苦就赚这么点稿费,全搭在那画儿上头,她替她不值当。好在章大人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就把这个钱给填了。
  “行了。”芳嬷嬷拍拍她的肩,“这钱咱好过自己留着,全当给自己攒底气了,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小叔叔总是这样,他还说我自作主张呢,他才是最爱自作主张的那一个。”她不高兴地嘀咕,把个帕子在手中揪得皱皱巴巴。
  芳嬷嬷不禁笑了,连戴老板都是一脸祥和的笑意。
  她这天然的小女儿情态,可心可意,任谁见了都要心生喜欢。
  “这样书你先拿过去,看看有什么问题,我再跟印刷坊那边沟通便是。”
  冬宁领着这本书,和芳嬷嬷出了书坊。
  她这几日精气神养得足,不愿着急回府,手上又意外得了笔银子,非要拉着芳嬷嬷,扬言要请她去“仰苏楼”吃席。
  芳嬷嬷见她心情好,也不愿扫兴,和她在外头一齐用过晚膳,又陪着在夜市逛了会儿,抱回了一堆叮铃哐当的小玩意儿,这才慢悠悠往章府赶去。
  芳嬷嬷手上串了一堆东西,只是那本样书,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自己提在手上。
  每次逛街,冬宁最爱的便是胭脂,各种颜色的都爱买来,哪怕用不过来,也好收集在妆奁盒里。每日早晨梳妆时,打开一那排排胭脂,挑选着今日要用哪一款颜色,心里便开心满足得不得了。
  恰巧,今日宝渊阁又上了批新颜色,她立刻就收入囊中。人还在路上走着呢,便迫不及待赏玩,躲在幂篱下,一个个打开,先是送到鼻尖嗅,又是抹到指腹上瞧。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高兴。
  孃孃说得对,还是得攒点自己的银子好,这样既不用麻烦小叔叔、也不用写信问爹娘要,就能大大方方地购入自己喜欢的东西。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夜晚的街市,热闹更甚,冬宁往来人群中,拧开一盒胭脂,涂抹到手背上瞧色泽。
  “哇!”
  她惊呼,映着昏黄的烛火,手背上清艳的颜色格外令人心动。
  真美呵!
  她刚想伸出手,递给芳嬷嬷看,面纱倏地被人掀开。
  浓臭的酒气扑面而来,一张熟悉的、令人厌弃的大盘脸怼到面前来。
  “哎!哎嗨!果然是你!”
  来不及惊呼,章嘉义油腻腻的手一伸,抹了把她的脸,“小表妹,好久不见呀。”
  “啊——!”冬宁擦着脸,惊叫着退后,手中的胭脂啪一下摔地上,尽数洒了出来。
  “姓章的!你做什么?!”芳嬷嬷铁臂一抡,就要朝他挥来,却被章嘉义身后跟着的狐朋狗友一涌而上,没皮脸地将她团在中间。
  “哎,大娘别激动,都是自家亲戚,这是何必呢?”
  “你们干什么?滚开!”芳嬷嬷拼命挥舞着手,可她手上东西太多,那些人就像群苍蝇般,围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毕竟是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青年,哪怕长期被酒色泡坏了身子,可也还是有一把子力气在。
  冬宁的幂篱已经被章嘉义一把揭开,捏在手中。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面皮涨红,酒气熏天,笑得颠三倒四,手指着她,开始朝周围大声招呼:“哎!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啦!这位,就是嗝——!”他打了个酒嗝,那带着酒臭的嘴继续一张一合,“这位,就是章越章大阁老,养在府上的小美人儿哦。”
  他这嗷一嗓子,熙然的街市上,不少人群都聚焦了过来,或放慢路过的脚步,或远远扯着脖子,或直接驻足观看。
  冬宁霎时羞红了脸,连退几步,可发现身边渐渐被围成了一个圈,芳嬷嬷早已被那群无赖越带越远,只能是隔着好几层人群,口中不住大骂。
  身边没有可以遮挡的东西,人群粘滞的目光扒在身上,周围已经起了淅淅沥沥的议论声,甚是有人袖着手,对着她的样貌品头论足起来。
  她受不住
  ,双手捂住脸,有种被扒光了赤裸裸游街示众的羞耻之感。
  心中更多的是害怕。为了藏好身份,她每次出门都必带着幂篱,若是叫这人群中有人认出来她就是颜荣的女儿,这可真是给小叔叔招来了大麻烦呀!
  “嗨?你捂什么脸啊?你要是真跟他章越清清白白没什么,你大大方方让大家瞧瞧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冬宁脸烧红到了脖子根,气得脚一跺,掌心传来撕裂的怒吼:“章嘉义!你无耻!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呵!”他继续昂头朝着人群,指一指自己,“哎!我,章嘉义!我光明正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敢露个脸叫大家伙都瞧见!”说着,还抻起脖子,手在那酒红的面皮上拍两下。
  “哎!我不怕!你呢?你躲什么呀?你怕什么呀?”
  四周的人越围越多,章嘉义更是来了劲儿。
  “那个章越,他存的什么心思?你当我不知道?从你进府第一天起我就看出来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就他这种人,也配进内阁?也配为帝师?啊呸!”
  他啐一口,真把坨痰吐在地上,吓得近前的看客躲开几步。
  “他先是跟我娘、他嫂嫂,不清不楚地不说,而今又和你,他未出阁的养女,瓜田李下的,啧啧啧。要不怎么说,他狠心把我和我娘都赶出府了,就剩你们俩住在那么大个府里头,谁知道你们成天都干了些什么腌臜事?怕不是早就睡到一起去了!”
  “睡到一起”,这几个字,将冬宁激得瑟瑟发抖,肉颤骨惊。手在脸上捂出了汗,她最爱的胭脂已经化在了掌心,消融了一脸,狼狈不堪。
  周围的议论声密密麻麻响起,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论调也依稀传到耳中:
  “啧,你看这小腰,勾魂呐!这要是天天跟眼前晃悠,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受得住?”
  “就是,才这么小年纪,胸脯子就长得那么高,没经过男人不可能了。”
  她咬着牙发抖,人几乎快要晕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像个□□一样被人围在街中间羞辱。
  “那章越干这事儿不奇怪,估计就是有什么古怪的癖好。一把年纪了不娶妻,不是和自己寡嫂搅合到一起,就是去诱骗自己的养女。”
  “哎,这当官的啊,脱了那身官袍,谁还不是个衣冠禽兽了?”
  非议声越来越大,冬宁被围困在中间,恍若身处孤岛。芳嬷嬷的声音渐行渐远,章嘉义滂臭的气息随风吹来。她紧捂着脸,无措地挪动双脚,可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无处躲藏,无可依傍。
  锥心的绝望,一点点漫延。
  “哎,把脸拿开呗,有脸做没脸见人呐?”
  有中年男子起哄,也想看看这章阁老养在府中的小金丝雀长什么模样。哄笑声响起,有人接连跟着起哄架秧子。
  冬宁耳朵红得能滴血,惶恐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从指缝中流出。
  “行了,也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也有那看不过的,说了两句良心话,却被那好事的吔一眼,胳膊肘怼一怼他,“不乐意看你走,就显得你大好人是咋的?还‘为难’,那他们自己不做那没脸没脸皮的事儿,谁管呐?”
  章嘉义看人群呼声热烈,也被拱得来劲儿,像打了两斤鸡血似的,抓住冬宁的手腕,使劲儿往下拽,“听见没有?别捂脸呐!叫大家伙瞧瞧,都瞧瞧。”
  “啊——!章嘉义!你混蛋!”
  冬宁歪扭着身子,手颤颤悠悠拼命护住最后一点颜面,几乎快要被他拽得脱了臼。
  章嘉义彻底被激怒了,咬着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劲儿。
  “我去你丫的……给老子把手拿开……”
  他死死往下拽,面色充血。
  也不知这小姑娘哪儿来这么大力气,甩动着胳膊挣扎,干脆蹲在了地上,紧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膝盖里,颤着肩膀哭泣。
  “你给我起来!”他往上拽她的手臂。
  脸颊在抽搐,他面容逐渐狰狞。
  他恨!章越为了她将耳光甩在自己脸上时,他就恨;为了她把鞭子抽在自己身上时,他更恨;直至最后将他们母子赶出章府,跟留朱阁断了他的银子……此间种种,让他对章凌之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恨之入骨。他将那对他刻骨的恨意,都在此刻加诸冬宁身上。
  他故意传出他的各种流言,就是要毁坏他的名声。他章嘉义和母亲好过不了,他章越也别想好过!他就是要拉他一起下地狱,生生世世!
  “我叫你起……啊!”
  人群之中飞出来一个人,一脚将他踢开。
  章嘉义一个乌龟仰面,四仰八叉地翻倒在围观群众的脚边。
  幂篱被重新盖回了头顶,轻纱垂落下来,一道平稳的声音耳边响起:“姑娘别怕,我们公子有请。”
  冬宁肩膀抖动着,被惶恐占据的心不敢轻信,亦不敢回话,只是埋头瑟瑟哭着。
  “我们公子姓裴,裴延,裴公子。”
  肩膀的颤抖忽然小了,哭泣声也渐渐哽住,她把手拿开,眼前一片雪白轻纱,将她同纱外幢幢的人影隔离开。
  她看不清他们是人,还是鬼。
  熟悉的安全感骤然笼罩,她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悄然擦拭着眼泪,在小厮的开路和众人的注目下,飘然走出了人群。
  女主角都走了,看客们纷纷散去,还在不住讨论着方才那戏剧的一幕。
  冬宁刚刚站过的地方,徒留一地狼狈的胭脂。
  章嘉义气不过,走上去踹一脚。
  装着胭脂的木盒被踢飞,他忽然往地上定睛一看,昏暗的夜色下,一本书静静躺在地上。
  俯身拾起,拍掉上面的胭脂粉末,红色斑驳的封皮上,印着几个大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