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53节
“去!”
官兵捡起一颗石头朝他丢过去,那小孩儿立马把头一缩,又跳下了墙。
房间内瞬间就被翻得乱七八糟,独属于孀居妇人的物品用件通通暴露在了一群大男人面前:针线绣品、胭脂水粉、亵裤肚兜、甚至还有月事带……
这些私密的贴身物件被摊开在地,混乱中有男人的皂靴踩踏几脚,水红的肚兜上留下半个硕大的脚印子……
羞耻,愤怒,惶恐难当。
万千情绪一齐涌上脑门儿里来,把王月珠激得魂不附体。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彻底傻了眼,只知道迟滞地转动着眼珠子,挨在窗户边打颤。
直到有人摸到床边,一把掀开那枕头床单……
“哐当”!清脆的玉声砸在地上,一柄粗长的蘑菇头玉柱滚落在地,还有一条白色亵裤随之飘落。
时间像被冻住了,房间内所有的人都霎时停住了动作,齐刷刷朝地板上望去。
“我去……”
半晌,有人发出了低低的调侃声,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戏笑。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倚靠在窗边的孀妇。
姿色半存的妇人瞪大惊惧的眼,浑身抖如筛糠,那敷粉的面庞也随着身子的抖动一点点涨红,几乎要将她吞没烧毁。
她死死咬住牙,悲恸的哀嚎声一丝一丝地,从贝齿间挤出。簌簌抖动的帕子掩住脸,泪水才默默敢溢出。
羞愤欲死,无处躲藏。
巷尾的马车。
士官用帕子包着“赃物”,双手递到车帘内,“禀大人,东西找到了。”
白净的手指接过那布包,三两下打开。躺在里面的,除了那本他搜寻已久的样书外,更刺目的,是书旁边那根通体晶莹的玉势,还有……一条裤子!
章凌之不可思议地攥紧那条亵裤,瞳孔地动山摇,天倾海啸。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当年的亵裤,看尺寸,当是十六七岁之时穿的!
怎么会……怎么会……
颤动的眼珠又落在一旁的玉势上,暗哑的嗓子低沉:“这是……怎么回事?”
帘外的士官支吾:“大人说要……搜查淫/秽物品,这个……这三样物件,都是从章嘉义母亲房里搜出来的……”
“那根玉……玉……和那条裤子……一起掉出来的。”
轰隆!
像被雷从头劈开一道,他双目发直,僵硬了身子动弹不得。
*
巳时三刻,晨光微薄。
街市上方才开始热闹起来,宫城内,早朝的大臣们已经散了会。
新帝是藩王即位,朝野间对此难免有微词,为了向百姓臣工们证明自己,他总是暗自憋着一股气。因此,自登基以来,皇帝宵衣旰食、勤政理事,朝会也是开得频繁,几乎三日就有一次。
太和殿的长阶下,各色官袍的臣工们连缀如珠,成群成团地往宫门外走去。
只是今日与往时不同,御路的侧旁,一青袍官员面向太和殿的方向而跪,路过的官员无不侧目,那或同情、或戏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转,走远了,身后依稀传来他们低低的讨论声。
清晨的京都,太阳逐渐高升,日头也烈了起来。
裴一鸣鬓角开始渗起了汗,沿两腮滚落,他依旧一动不敢不动,只是弓腰目视着天子的方位,手规矩地伏在膝盖上,任由咸湿的汗水从眉弓处滴落。
他从今日早朝起就跪在此处,到同僚们散会了,皇帝还不放他走。
等到最后一名臣工离开御路前,方能令他起身。
这是皇帝亲口发的话。
章凌之站在高阶之上,远远睨他一眼,缓步迈下台阶。
“我听说,你前几日竟然命人搜捕了你侄儿家?”杨秀卿与他并肩而行,不由开口发问。
一想起那捕获的“赃物”,章凌之呼吸一顿,眼神又暗沉了几分。
“是。”
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午夜梦回,忆起曾经相处的点滴,嫂嫂那“慈母”般的关怀、事无巨细的体贴:自己失落时她抚上肩头温软的手、烧热时她替他擦拭身子的巾帕……凡此种种,竟然都叫他觉出……恶心。
他很抱歉,自己会对于嫂嫂生出这样的想法,可眼前所获知的一切叫他心乱如麻,一时理不清思绪,不知如何面对。
“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杨秀卿发话。
章凌之摇摇头,不作声。
官靴踏上殿前的宫道,二人并肩路过裴一鸣,章凌之目不斜视,并未垂眸多看他一眼,绯红的袍角昂扬略过,不屑一顾。
但杨秀卿分明瞥见,裴一鸣忍不住微微偏过的头,和他眼中露出的狠厉。
哎。
他心中摇头叹气,瞥了眼身旁神情凛然的年青人。他虽较同龄人性格已沉稳许多,但到底年轻,难免气盛,有时还是锋芒太过。
“裴一鸣卖官鬻爵之事,是你捅到陛下那里去的?”
章凌之嘴角
勾出个讥讽的笑,“我可没多嘴,只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无意说漏了嘴,至于其他的……都是陛下英明神武,他自己顺藤摸瓜牵出来的。”
这种事,还用他亲自捅?有的是人替他章凌之做马前卒。
“你呀……”杨秀卿语气带着轻微的叹惋:“这次动作确实太着急了,裴家的势力和根基毕竟还在,虽说我们现在手握他们不少罪状,但时机还未到。”
“我反复地跟你说过,要等,等到最致命的弱点、等到陛下对他裴家起了疑心。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必须能一击即中。否则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还能翻起身,再咬你个头皮血流!”
“我明白。”他目光沉了沉,淡定应道。
“那你还……还让裴一鸣在陛下面前吃挂落?这下,岂不是真跟裴家拔刀相向了?”
“这次整治他裴一鸣,原本是为了点私情。”
“你……!”听他如此坦然地承认徇私,杨秀卿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裴一鸣怎么就得罪你了?”
“总之,一点私事。”他语气清淡,丝毫地不慌不乱。
他都没敢跟杨秀卿说,其实就连跪在玉阶下顶着太阳罚跪的好法子,也是他为皇帝提点的“灵感”。
皇帝听闻裴一鸣所为,本想直接贬了他的官,可被章凌之这个“爱护下属”的上峰劝住,甚至替他跪地“求情”。
“你呀,这个上峰就是做得太称职了,这种事都要替他着想。”
“微臣以为,宜罚他一年的俸禄,再令其跪在御路旁领罪,一旬日为止。如此,面斥百官,以儆效尤。”
他冠冕堂皇地说着“求情”的话,这才为裴一鸣求来了这整整十日的罚跪。
他就是存心报复。
他章凌之不是小人,可也绝不做无用的君子。
想当初,裴一鸣加诸在他家小姑娘身上的欺侮,他章越可没有忘,也必要叫他加倍偿还。
只是……一想起冬宁,心情又沉了下去。
她昏迷了七日有余,至今还未醒。
整整七日未进油米,原本圆润润糯米团一般的小姑娘,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还是芳嬷嬷想尽了法子,方才每日喂了她一点糖水和肉汤下去。
她每次昏迷的时间愈来愈长,病情凶险,莫测不定。章凌之特将御医请来,都还是都直摇头,没法子可治。
主要是人昏睡着张不开嘴,药都喝不进去多少,怎么治?
看着躺在床上日渐憔悴的小姑娘,他心如刀绞。
不是没有自责后悔过,或许,自己当初就不该连个面也不露便狠心赶她走?
可很快地,他又在纠结中否决了这种念头。错误既已酿成,便不该一错再错。心软,只会让这一切越发不可收拾。
“你确定,裴一元不会知道这事儿是你在背后动的手脚?”杨秀卿还是不放心,怕他没处理干净。
章凌之回过神来,摇摇头,“不确定。”
杨秀卿担忧地蹙眉,“就怕……这次真因为这个要跟他彻底兵刃相接了。”
“我想不会。”他从容地说出自己的推断,“恩师您也说过,做大事者,需‘忍’字为上。他裴一元两朝元老,年高望重,最是个能忍的。我想,他就算因此心中生了怨气,也不敢轻易发作。”
章凌之侧头,眉不察间一挑,虽神色淡然,可到底掩不住那语气中的锋芒锐利,“不敢轻举妄动的不止我们,他们也是,亦在蛰伏中观望。所以这种不大不小的哑巴亏,他裴一元只能是默默咽下,吃了这口苦黄连。”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他裴一元?!”
“我心里有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杨秀卿着实无奈,“你呀你,哎,年青人锐意进取是好事,但切忌过于冒进。”
“不过,你们有你们的想法,或许是我老了吧。”他长叹一口气,袖袍一甩,背手在身后,仰头望天。
“这个世界,将来总归是你们的。”
*
叠彩园。
鸦羽的长睫慢慢翕动,冬宁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依旧是头顶熟悉的海棠刺绣帷幔。晃动的烛火,映出重重花影,月光从明瓦窗透入,清霜铺满地。
自己还在章府。
醒来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而后,只觉腹中干瘪麻木,像是自出生以来都没有吃过饭似的。
冷,好冷,像被置在了冰窖中。
痛,好痛,像被人打散了筋骨。
不知这次又昏迷了多少天,只从身体的感觉来看,似乎是比上次又长了。以前还会觉出饿,这次胃部是痛到麻木,明明盖着厚重的锦被,身子却泛起了冷。那冷意由骨头里透出来,浸染四肢百骸。
头晕晕乎乎的,混沌不清,只有一种意识占领脑海:这具躯体,是不是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