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61节
何晏一时诧异。主子向来注意言行,德容言功,从来都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而今真是像换了个人。
何忠一个轱辘,爬到他脚边,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厉声哭嚎:“主子……!夫人她……她上吊了!!!”
手上的拥着的大腿忽而僵直了,一动都动弹不得。
何忠泪流满面,仰起头,只看到章凌之一双可怖的眼睛,死死钳住他,像没有气儿的幽魂,缓缓吐着字,“你说什么……”
“夫人!夫人刚刚被紫苏发现在屋里上吊了!她拿了根腰带,就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他啜泣着,断断续续说:“还好……还好叫发现的及时,人是已经救下来了,气儿没断,就是面皮儿都发了紫,人到现在还说不出话呢……”
章凌之仰起头,合眼深吸两口气,空气饱吸到肺部,胀出撕裂的痛。
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何忠还爬伏在脚下哀泣,一旁的何晏沉默不语。
“你起来。”
他声音忽而恢复了沉静,又冰又凉,似是要将人一颗心都沁冷。
何忠直起腰,揩拭几下眼泪,“主子,现在怎么办……”
西院的人是他在看着,而今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他罪责难逃。这事儿,都不用等到邻居来传,就章嘉义那个嘴巴,能把这桩丑闻闹得比天还大。
章凌之深深蹙眉,太阳穴在耳边突突猛跳,“砰砰”的声音如有擂鼓,爆冲着他的心脏。
烦,烦不胜烦。
“立刻给嫂嫂叫个大夫,我得空了立马来看她。”
说完,衣袍一甩,径直蹿进了车里。
何忠跪在青石砖上,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不由怔愣出神。
“赶紧起来吧。”
何晏将自己还在发呆的弟弟搀起来。
“你先权且放宽心,主子而今被雪儿姑娘的事儿绊住,没工夫追究你。”
他望向马车消失的巷口,叹口气。
恐怕,就算夫人今晚真的因此仙去了,主子也是要先去了这趟裴府不可。
长廊里,回荡着踢踏的脚步声。
婢女打着灯笼在前引路,没过多久,又被裴一元焦躁的步伐大步越过,只好快走几步上前,替他殷勤照路。
“哎呀,章大人,星夜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呀。”
踏入会客厅,他连忙堆上笑脸儿,作揖上前。
章凌之从太师椅中起身,冷脸相对,上来就开门见山:“裴延人呢?”
虚假的笑意僵在脸上,裴一元也彻底绷不住了。
没想到他一上来就如此不客气。虽说二人在朝堂里平起平坐,可论资历和年纪,自己做他爹都够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饶是看在自己是他长辈的面上,也合该拿出晚辈之姿,以礼相待吧?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自家儿子理亏在先。
但装还是要装的。
“不知贤弟找延儿,所为何事?”他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好尽量把自己摘开。若是叫章凌之晓得自己也知情,这事儿更加没完。
章凌之勾出个冷笑,“他拐带了我家姑娘,裴阁老以为,我应不应该找他问个清楚?”
“哎呦!你这话可就太严重了!”
裴一元这下是真吓住了,明明是那小姑娘自己离家出走,延儿是出于好心收留,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拐带?就章凌之这阴险狡诈的心思,还不得把他家延儿冤枉死?
“这没有的事儿!你可不要平白污蔑人!”
“有没有,把裴延叫出来一问便知。”
不多时,裴延终于被请了来。
他丝毫不见心虚,昂首挺胸地阔步迎来。目光也不避讳,直挺挺对上章凌之吃人的眼神,坦荡傲然。
章凌之扫一眼这少年儿郎,果真年轻俊秀,只是端的一副富贵懒相,一看就难成大事。
但偏偏就这幅皮囊,最能哄骗小姑娘。
他撑住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隐隐突跳,怒血翻涌。一个借力起身,拳头在袖子里紧了紧,克制住最后的崩溃,声音低沉得似是黑云压城:
“我问你,颜冬宁在哪里?”
月上中天,铜壶滴漏升到亥时。
夜,已经彻底漆黑。
冬宁将自己洗漱干净,穿着素白中衣,钻到被窝里头,迫不及待就从枕头下抽出话本子,顺着昨夜停下的地方津津有味看起来。
柔软的锦被盖在身上,并不厚重,如云朵一般拥着她,很是保暖。两只小脚夹住汤婆子,暖暖的热气烘着她极易冰凉的小脚,不一会儿,被窝里就彻底温暖起来。
啊……真舒服……
她惬意地歪了歪头,翻过去下一页,看得聚精会神。
没想到,离家出走的日子能这么舒爽哩,嘻嘻。
裴延这个人倒也心细,没等冬宁主动开口问,便嘱咐这打理宅子的下人们,务必要仔细这位小客人,不得怠慢。
冬宁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地,竟是越发心安理得起来。
只不过这次确实欠下他一个大人情,回头可得好好报答报答呢。
“蹬蹬蹬”,门忽然敲响了。
“谁?”冬宁霎时紧绷起来。
“姑娘,屋里的蜡烛怕不够用,过来给你续上呢。”是这几日都在照料她的婢女。
她瞄了眼床头的烛火,还剩小半截儿,若是今夜不看话本子,倒是够用。
可是……摸了摸手中的书页,还真是心痒痒呢。
若是续上蜡烛,自己想看到何时便看到何时,反正明日也没有人催自己读书,倒头睡到正午都成呢。
咬咬牙,她捏住被角,小心地掀开一个口子爬出,生怕放跑了那点暖气。
扯下衣架上的外衫,一边胡乱系着扣子,打着哆嗦去开门。
呼~~这秋夜还真是凉了起来呢。
她取下门栓,拉开门,“谢谢姐姐……”
看到门外的来人,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溶溶夜色里,拓印出男人模糊的轮廓,瘦削的身子单薄飘忽,似被人从纸上粗暴剪下的纸片。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而来,嵌在铁青的脸上,狠狠钉死她身上每一处轮廓。
倒抽一口凉气,惊叫声堵在喉咙里,手慌乱地就要把门拍回去。
“砰”!
门扇被他一掌拍住,甩在门框上,她被震得往后一仰,整间屋子霎时天旋地转。
第40章 失而复得吻她,吻她,只想吻她…………
章凌之长腿一迈,越过门槛,逼得她连连后退。
“你……你怎么找
来的……?”她一下被吓住了,磕巴得差点咬着舌头。
“颜冬宁,跟我回家。”他开口,焦枯的嗓子沙哑得骇人,一双眼睛通红,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刺穿她的胸背。
“我不要……”眼睛漫起了雾气,吼声伴随着眼泪滚落,“我才不要跟你回家!你不是要赶我走吗……?现在不用你赶,我自己走,这不是正和你意吗?!”
她整个人都在轻颤,克制不住那心底的委屈,嘴巴瘪得紧紧的,泪水接连淌下,浸湿了下巴。
“颜冬宁!你闹够了没有?!”
他声威震天一吼,几乎要顶穿房梁。
这些时日以来,那些见不到她的绝望、把她弄丢的悔恨、和对她负气出走的怒气,全都在此刻齐齐爆发。
冬宁不防一个哆嗦,人都有点被吼懵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吼过她。
蒙蒙地睁着眼睛,泪水很快又酝酿而出,她张着小嘴,用力抽一口气:“是……我胡闹……我干什么都是胡闹……我写话本子是胡闹……喜欢你……也是胡闹……”说不下去了,她往后一倾,借着床柱子站稳。
“反正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不喜欢我是对的……要赶我走……也是对的……”
“可我……我连喜欢你……都是在胡闹……”哭得受不住,她反手扣着床柱子,脱力地滑到地上,“你以为我想喜欢你嘛……!要是可以的话……我……我……”她抽抽噎噎,“我也……不想喜欢你的……我现在……已经开始讨厌你了……真的……”她抬起手背,凄惨地抹一把眼泪。
“颜冬宁最讨厌的人……就是章凌之了……我……我最最最最讨厌你了……”她埋头抱着膝盖,哭得更大了。
哭声回荡,敲击着他一颗冷若坚冰的心,一下一下,击打出蔓延的裂缝。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她把心里的浊气一股脑吐完,一言不发。
清修的身影沉默,寥落,被拉长的影子斜斜打在她身边,像是种无言的陪伴,又像是在默哀着忏悔。
“好,我知道了。”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镇定,又像是在哄,“我知道雪儿讨厌我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不要回家……我没有家……我家在岭南……我没有家的……”她断断续续哭着。
他垂下头,叹息声揉碎在她的呜咽声里。
他错了,错得离谱。这几日一番辗转,他方知觉,小姑娘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敏感脆弱得多,只这一副不堪一击的身子,就叫她比别的孩子,多出许多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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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害怕被丢下,他怎么能赶她走呢?怎么能呢?
“好雪儿,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低垂着头,语气放得温柔极了,“芳嬷嬷已经把东西都归置回去了,雪儿就在章府住着,哪儿也不去,好吗?”
“不好……”她甩着眼泪摇头,湿淋淋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半张小脸儿都窝进腿弯里,“我又不是一块抹布……你想把我丢开就丢开……想把我捡回去就捡回去……”说完,似是更觉委屈了,偏过头,小珍珠啪嗒啪嗒掉。
小小的人儿蜷缩在床角,孤零零的,那么可怜一只。拉长的影子斜在地上,形影相吊,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猫,等待着被人捡拾。
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大块,呜呜咽咽地漏着风。他被钉住了,脑子一刹那空白,唯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