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60节

  如此这般,似乎让她觉得很解气。她就是要跟他做对,仿佛这样心里才能舒爽。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很担心自己吗?会不会气得跳脚?还是其实淡定如常?
  她也闹不清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想让他担心,可一想到他着急的样子,心里又有点难过。
  说好的不要去喜欢他了,可心里又无时不挂念着他……颜冬宁,你真的好没有出息哦!
  兀自想着,心中又愁肠百结,连那舌尖柿儿膏的甜味,都化成了苦涩。
  看她如此伤神模样,裴延猜想,她定是又想起那被章凌之“蹂躏”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她总是这样,前一瞬还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明明瞧着什么都好,可一转眼,不知被触到了哪根神经,忽然就开始独自黯然神伤起来。哪怕你就在她跟前儿,她也当没看到,自己个儿就神游去了。
  哎,这么个纯澈如玉人儿一般的小姑娘,就这么被章凌之毁了。
  没关系,好在现在遇到了他,他发誓要对她好。反正自己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什么所谓的“完璧之身”了。
  “妹妹,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定不能叫那章凌之欺负了你。”
  “你既然
  已经逃脱了他的魔抓,我裴延便绝不能再让你回去。”
  裴延刚回了府,管家仲天启便迎过来,“小公子,老爷找你说话呢,已经在书房候你多时了。”
  裴延心中奇怪着,人便敲响了书房的门。
  “父亲。”他端立裴一元身后,恭谨地行个礼。
  裴一元背身站在博古架前,擦拭着手中的红玉麒麟,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儿晚上没见你在家用膳,又跑出去跟哪个狐朋厮混了?”
  裴延被说得噎住,悄悄努了努嘴,不服道:“父亲言重了,我只是好交结些文人义士,不能因他们不好在官场钻营,就成了您眼中的‘不务正业’之人吧?”
  “哼!”他气得胡子一吹,玉麒麟往架子上重重一放,瞪眼转过身来,“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成就一番抱负。成天在外头吟弄风月、还去散财给那些什么所谓的‘江湖义士’,美其名曰‘名仕之风’,这简直荒唐!”
  “我们裴家的后人要个个都像你这么胡来,早就倒了架子去了!”
  裴延扯扯嘴角。他就知道,每次跟父亲对谈,说不上几句话,两个人就要吵起来。
  “族中之人入仕者,不在少数,况哥哥在国子监学勤绩优,未来定能为我裴家延续门楣。儿天生愚顽,未来就算入朝为官,恐也只有得罪人的份儿。”
  “你……!”裴一元被他堵得气结,“你以为你不入朝为官,就没有替我得罪人了吗?!裴延,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
  “儿不知父亲何意。”裴延也委屈了起来,“儿只想远离官场污浊,不问世事,又何来替您得罪人一说?”
  裴一元瞧他那倔强又憨钝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气极之时,竟是唯有一声冷笑:“我问你,住进了东华坊宅子里的那个姑娘,她是谁?”
  裴延身形一顿,诺诺道:“父亲都知道了……”
  “我倒是想不知道!你当宅子里那些家丁都是死的吗?!他们没有嘴吗?!”
  裴延气得直咬牙。
  自己千叮万嘱要帮忙把这个事情瞒住咯,没成想宅子里那些家仆,还是只认父亲是主子,一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气归气,可嘴上却是不能认输,“我只是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见她可怜,便想着举手之劳,帮帮她罢了。日行一善,这又如何?”
  裴延以前确实没少干这种事儿,那些稍微有点“才气”的落魄文人,或者貌似有点“武艺”的侠客义士,只要故事讲得情真意切,牵动了他的软心肠,裴延便会大手一挥,出钱资助他们。
  为此,确实为裴小公子在京中赢得了一些“魏晋风骨”的名声。
  “无家可归?日行一善?”裴一元的笑意越发凉了,渗出几丝寒意,“裴延,那个姑娘到底是无家可归,还是离家出走?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头又垂得更低了,心道完了,父亲果然还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那个姑娘,是不是就章凌之这几日在城里疯找的那个?!”
  裴延唯有回以沉默。
  裴一元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可下一瞬实在没镇定住,直接破了功,“你知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你就敢招惹!”手在博古架上重重一拍,旁边的汝窑天青梅花瓶差点没砸下来。
  “我知道,章凌之收养的小孤女嘛。”
  “你放屁!”裴阁老没绷住,霎时口出訾语,“裴延,你脑子呢?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那个女的……她……她……”被气结巴了,他口中直打结。
  自己前几日还笑话他章凌之,为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拂逆了圣心,可没成想,风水轮流转,现在竟是祸害到了他这个傻儿子头上。
  “她可是颜荣的女儿!你也敢去沾边!”
  “颜荣是谁?他怎么了吗就?”裴延皱眉,不甚在意地道。
  裴一元差点没白眼一翻,倒头厥过去。
  这个混小子,对于朝堂之事根本是没有一点嗅觉。
  “孽子啊……孽子……”他捂着胸口直捶。
  和罪臣之女勾勾连连,尚为远虑,眼跟前儿,还有近忧。
  “章凌之这几日在城里大肆寻人,姑娘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你难道没看到吗?你天天四下里晃悠,你没长眼吗?!”
  “我知道啊。”他坦坦荡荡。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
  “那又怎么了?爹,你难道还能怕他不成?”
  裴一元眼睛一鼓,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
  他怕章凌之?
  他裴一元会怕章凌之?笑话!
  “我怕他/妈的头!”反手抄起博古架上的毛笔,朝儿子一把丢过去。
  数支笔丁玲桄榔地砸来,丢得裴延满头满脸,一时狼狈极了,呆愣在那里不敢作声。
  裴一元胡子直抖,指着他,一下竟开不了口。
  回过味来,直觉到自己有点失态,只好强迫自己冷静,喘着粗气解释:“我……我那不是怕他……是……面对强大的对手,要有敬畏之心,他对我亦是如此作想。”
  “别看我们俩朝堂上不对付,但也不可轻易撕破脸皮,闹大了无法收场,大家谁都脸上不好看。”
  裴延对父亲如此虚伪矫饰之言甚是不忿,心中暗自一阵唾弃。
  “那个章凌之,表面上看着正人君子,实则阴险狡诈得很,就怕他到时候给你扣个诱拐少女的帽子,我看你如何辩解!”
  “我……已经不指望你多有出息了,不指望你给我们裴家挣点什么脸面了……可你成天……就知道跟人嬉笑玩乐、熬鹰斗狗,还自诩什么风骨?什么名流?我看那就是不入流!”
  裴一元骂到兴起,几乎没跳起来。
  裴延只是垂着头,隐而不发。
  “你呀你……你要是有他章凌之一半的本事,你老子我都要叩谢祖宗了!”他拳头往博古架上一捶,那汝窑天青梅花瓶又晃了晃,将将稳住。
  “你没事招惹他的人干吗?啊?是嫌我俩这梁子结得还不够大吗?!”
  裴延终于忍不住,奋起争辩:“那小姑娘就是被他逼迫的,所以才自己个儿逃出来了,她又举目无亲的……”
  “那干我屁事!”裴一元狂吼出声,什么优雅、体面、礼教,全都抛诸脑后了。
  “我只关心,你不要给我们裴家惹事!”
  裴延撇撇嘴,心中对父亲的不满和鄙夷又加深了几分。
  在官场混久了的人就是这样,染了一身污泥浊臭,干什么都只有利弊的权衡,而全然没了一颗赤诚善心。
  以前他就好出钱扶助那些怀才不遇的文人义士们,父亲就也总是很瞧不上,认为他这是在花钱买冤枉。他们这些世俗之人,真是浑浊不堪。
  裴一元冷静下来了点,呼呼缓几口气,“去,你赶紧地,给我把那个烫手山芋丢回他章凌之手里。”
  “父亲,恕儿不能从命。”他义正言辞,一身凛然正气。
  “你……!逆子!”裴一元举起那只红玉麒麟,就要朝他砸过去。
  “老爷。”门外管家敲响了门。
  “这没你事儿,甭劝!”
  以为他又是来打岔给裴延解围了,想也没想就呵退他。
  “老爷,章凌之章阁老来了。”
  裴一元举着红玉麒麟,和儿子诧异地互相瞪眼。
  半个时辰前。
  夜色下的章府,似一尊疲倦的巨兽,沉重地喘息着,隐忍,又压抑。
  门打开,沉沉的木扇转动,发出寂静暗夜下挣扎的低吼。
  章凌之急匆匆迈过门槛,披风在身后甩动,大步流星下了台阶,目露凶光,恨不能立刻杀到裴府。
  “吁!”
  刚要登上马车,街上一人策马而来,勒紧缰绳停在他面前。
  章凌之侧目,看清了来人,竟是何忠。
  他骑得满头大汗,几乎跌下了马,噗通跪在他身前。
  “主子!出事了!”
  “雪儿怎么了吗?!”他脸色惨白,马车前昏暗的灯笼照得他浑浑噩噩,恍若堕入地狱的幽冥。
  “不是……是西院……”
  章凌之彻底松口气,腿脚一软,差点就要跌坐在马车上。何晏见状,连忙上前扶一把。
  天呐天呐!还好还好……
  他喘着粗气,如临大赦,靠住何晏站稳。
  自己真是急糊涂了,何忠一直负责西院嫂嫂那头的事儿,他怎会有雪儿的消息?真是关心则乱。他现在心是乱的,脑子也是乱的,一听到有人过来禀报,就想到是雪儿出了事儿。
  这几日,从来没有过的慌张和紊乱,一点点占据着他。自己就像个无用的糊涂虫,判断失策、头脑失智、暴躁易怒。上苍啊,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只要看能看到她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好了。
  “到底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有什么回头再说。”何晏见自己弟弟这么不长眼,便说了他两句。平白地就来烦扰主子,这种时候一惊一乍,也不怕把主子吓出个好歹来。
  何晏托着章凌之,就要上了马车,何忠忽而哀嚎一声,扯住他的脚腕子,“主子!耽误不得啊!”
  章凌之怒上心头,将何忠一脚踹开,“给我滚开!”
  “除非是死了人的事儿,否则别他/妈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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