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63节

  疼,火辣辣的疼。
  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过做多么过分、多么任性的事儿,都没有人,扇过她耳光。
  “好。”
  耳边落下他淡淡的回应,轻飘飘的,没有想象中的怒不可遏,卸去所有紧绷,所有癫狂,反而镇定自若地笃定起来。
  “我即刻就去裴府,找裴一元商议,让他裴延,娶你。”
  冬宁和芳嬷嬷又齐刷刷看过来。
  “你说什么……?”她喃喃张嘴,含着热泪的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目光明明落在他身上,却又好像抓不住他的任何轮廓。
  “大人……你说真的吗?”芳嬷嬷开口试问,竟是有点期待起来。若是有章大人从中斡旋,就不怕那小子吃干了就跑,说不定冬宁真能因祸得福,就这么嫁入了裴家。
  那可是老爷夫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福分啊。
  “嗯。”
  他点头,不愿再多留,转身就走。
  冬宁霎时回了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砰”地一声将门合上,拦在他面前。
  “你要做什么……”她害怕,颤抖地问出口。
  “让开。”
  “我不要……你要做什么……”声音里的惶恐愈演愈烈,带着哭腔。她快要站不住,手指用力抠着身后的门板。
  “去裴府,让裴延娶你。”
  他语气出奇地淡定,如果不去看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球,和掩在袖口下微微颤抖的手。
  “我不要……”她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泪水横甩了一脸,那双看向他的泪眼模糊又哀怨,还有几丝失望到顶的绝望。
  她只是想气气他的,报复性地想看他气到发疯,可没想到,他冷静得可怕,竟然还说出了要把她嫁给裴延这样恐怖的话。
  “他既然……你们……”声音梗在了嗓子眼儿,人生头一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偏了偏头,捏紧拳头,拼命克制自己翻涌的血液,骨头在身体里烧出噼啪的炸响,随时要碎裂。
  终于,他把这口气儿顺了出来,是热血凉下之后的冷酷。
  “既然他碰了你,就要对你负责。”
  不可置信他口里的话,她呼叫:“我不要!不要他负责!”
  “我撒谎的……他没有碰我……我们什么也没有……真的,他连我的手指头都没有碰过……真的真的!”她激动得跺两下脚。
  章凌之凝视她伤心欲绝的脸,冷酷地剖析,去探她话中的真假。
  “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我……我没有让他
  碰过……我才不要嫁给他……”她小嘴一扁,又被逼着说出“喜欢”。刚刚被芳嬷嬷重扇的左脸慢慢肿了起来,顶在脸颊上,配着缓缓淌下的眼泪,莫名滑稽。
  他长舒了一大口气,人差点就要坐地上,靠最后的定力堪堪稳住,身子在空中飘忽几下。
  忽然间,只觉精疲力竭。
  第41章 私会“情郎”将她哄得心花怒放。……
  颜冬宁是个任性的孩子。
  经过今天这一夜,她自己前所未有地认识到这一点。
  夜里睡下,她裹紧被子,侧身面朝墙壁。时间都过了亥时,却还是睡意全无,肿着一双眼皮,瞪着一对大眼,愣愣地看墙上的烛影发呆。
  忽然,脚下的被子被掀开,芳嬷嬷往里面塞了一个汤婆子进来。
  “孃孃……”
  “别多想了,快睡吧。”芳嬷嬷也是被她折磨得疲累不堪,有什么话,只想等到明天再说。
  她把下巴缩进被子里,撅着嘴嘟哝:“我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
  “嗯。”说起这个,那她可就不累了,“你自己打眼看一圈,有几个姑娘像你这样的?还不是跟在父母身边,都敢给别人惹出这么大的祸乱。”
  唔,怪不得小叔叔不喜欢自己……
  他今晚看起来好累好累的样子,以前朝堂的事务再繁忙,都没有见过他如此疲累的模样。而自己好像除了烦他,还是烦他。
  这样的小孩儿,一点也不可爱。
  “孃孃,我以后一定会懂事的。”
  “嗯。”替她掖紧被角,她敷衍地应一句。
  这话,她说了太多次了,芳嬷嬷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回回明心志,可从来也没有做到过。
  一想起这次离家出走的后果,她气不打一处来,隔着厚被子用力拍一下她的屁股,“你这个小畜生!你是不知道,这次你离家出走,给章大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被子耸动了几下,冬宁磨蹭地转过身,闪着肿胀又真诚的大眼睛发问:“怎么了吗?”
  “大人这次为了找你,什么胡府、裴府全都去了一遍,还动用了兵马司。现在朝野上下,全都知道,大人他收留了颜荣的女儿。”
  “啊?!”冬宁吓得掀开被子坐起。
  当时离家出走,她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层后果呀。
  怪只怪,章凌之找人太大动干戈。
  “那怎么办?!”她这下是真急了。
  她还记得,三年前在仰苏楼,章凌之同她说的那一番警告之言。
  “日后在京中,不可叫旁人知晓你的身份,否则的话,你父亲,这辈子都不要再想回京了。”
  怎么办?怎么办呀?!
  以他现在的地位,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叫父亲压死在地方,再也回不了京都。
  “干什么?赶紧躺回去,当心冻着。”芳嬷嬷一下把她按回床上,被子盖上去。
  她木木地躺下,又木木地望向头顶的帷帐,像具灵魂出窍的躯壳。
  “孃孃,你说……小叔叔会不会真的让爹爹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呢?”
  不要啊,那她怎么办?再也见不到父母吗?
  芳嬷嬷开始替她解帷帐,不甚在意道:“虽然离家出走的人是你,可调动兵马司寻人,是大人自己的决定。你以为他在这之前,没有想好会有何后果吗?你放心,这事儿坏不到老爷头上。”
  帷帐放下来一半,她又去解另一边,“而且呀,我怕是大人现在,就盼着老爷能够早点回京呢。”
  手指刮一下小姑娘的鼻头,她逗她:“这样的话,就能早点甩掉你这个小鬼头了。”
  她不高兴,又闷闷地把身子转向里头,一个人“面壁思过”。
  芳嬷嬷瞧她这样,摇头笑了笑。
  帷帐彻底合下来,光线黯淡,小小的拔步床内,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安静,安宁。
  隔着帘幕,芳嬷嬷轻飘的叹息声传来:“大人还是太舍不得你了,这要是换了别人,哪儿还会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去管你的死活?”
  见里头没有动静,她又添一句:“你呀,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大人是不会喜欢你的,你看看你这小孩儿脾气……”
  “唰”一声,拔步床内传出响动,她将被子盖在了头上,不想听她啰嗦。
  芳嬷嬷“啧”一声,“以后只要你不闹,我们几个都好安安心心地,等到老爷夫人回京那一日。”
  等到那一日,一切就都会好了。
  文英殿。
  “啪”,皇帝又批完了一张折子,重重拍到一边,掀起眼皮,淡瞄一眼跪在下首的章凌之,提笔去沾砚台里的朱砂。
  “说说吧,你要跟朕请什么罪?”
  章凌之立刻伏拜在地,“臣向陛下请罪,收留罪臣颜荣之女,却隐瞒不报,有负君恩,望陛下赐罪。”
  “哼。”他轻哼一声,看都没看他,继续在折子上提笔批阅,“事情败露了,才知道自己做错事,想起过来请罪了?你这个悔悟,一点也不诚心啊。”
  “陛下,臣以为有罪,但没有错。”
  下笔的手一顿,皇帝凌厉地抬眼,眼风扫到他身上。
  一旁伺候御笔的柳德铭都不由屏住呼吸,替他捏了把汗。
  “章爱卿,这是何意?”他啪嗒把笔搁在笔架山上,语气已然不悦,“有话就直说。”
  “是。”
  “臣收留颜荣之女,是为报恩。当年若非他一饭之恩,恐微臣早就在十九岁那年进京赶考时,便命丧街头。现在他有难,家中患病的弱女无处安置,我此时收留,是为义,因此没有错。”
  “可颜荣毕竟获罪被贬,是戴罪之臣,我不应该与他私下有首尾,因此有罪。”
  殿内忽然陷入沉默,皇帝眼神落在他身上,探究着。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在‘忠君’和‘重义’之间,你选择了‘义’。在朕和恩人之间,你选择了恩人?”
  皇帝此话一出,柳铭德都吓得瞬间脸白。
  天呐,陛下莫不是真对章阁老动了怒?连这不忠的帽子都扣下去了。
  章凌之趴跪在地,看不见他神情,只是一开口,声音安稳如常:“陛下,若忠义难两全,微臣定当为陛下尽忠竭力,死而后已。可颜荣当年获罪一事,他或为不智,但并非对陛下不忠。微臣以为,收留他的弱女,此事既全了‘义’,但也没有对陛下‘不忠’。”
  “哼,说得你好像忠义两全了似的,既然没有对朕不忠,你又何来请罪一说?”他鼻子哼一声,又倾身拿起笔,“自相矛盾。”
  柳铭德见陛下这语气,竟是缓了口气。看样子,陛下并没有真的同章阁老生气,倒像是要来跟他闹顿脾气似的。
  “因为微臣心知,陛下会因此不悦,既叫圣心不豫,便是有罪。”
  好家伙,他这三两句话,便把“不忠”的大帽子轻飘飘揭过,只是盖了个“令圣心不悦”。
  柳铭德再看皇帝,见他眉眼并无变化,只是捏起桌上的一封奏折,“这个,调颜荣为山东莱州通判的调令,内阁不久前才批了红,那章爱卿说,朕批是不批呢?”
  “批与不批,全在陛下英明圣断。诚如微臣此前所言,颜荣非为不忠之人,并非不可启用。譬如齐桓公之用管仲,唐玄宗之用魏征,启用与否,不看他们原先效忠于谁,端看他们是否有为国谋福祉的能力。推而广之,颜荣亦是,拔擢与否,全在陛下对他能力的甄别。”
  皇帝是真的笑了,又有点像皮笑肉不笑,“章爱卿不愧是先帝亲点的探花郎,巧言善辩之才,令朕佩服。看样子,依爱卿之意,我若是同意了颜荣的凋令,便是与桓公、玄宗比肩的圣君了?”
  柳铭德努力抿嘴,忍住笑意。
  “微臣不敢。”
  “敢呐,章凌之,我看你是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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