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64节
他确实有胆气,当年才会冒着丧命的风险,给自己先一步递出了先帝驾崩的消息。而今皇帝又看到了他另一点品质:重情义。
其实这件事,听说之时,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毕竟他到现在都对当年站吴王那批人,耿耿于怀。
但章凌之一番得体的“辩解”,说得他心里很是舒坦。皇帝细想,这件事他做倒也得不差,试想一个不义之人,又谈何有忠?他甘冒风险成全情义,倒是让他,又对他高看了一眼。
皇帝御笔一挥,在颜荣的凋令上,
批了一个“允”。
“你和颜荣家那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嗯?
话题忽而一转,章凌之有点摸不着头脑,没明白陛下为什么会问及雪儿?
“这小姑娘一丢,看把你急得,都惊动了兵马司。”
若不是这样,这事儿也不会闹得满朝皆知,还捅到了他这里,完全是自乱阵脚。
“再看看这个,这个!”他把那张刚批过的颜荣调令拿在桌上敲,“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把颜荣提上来的事儿,你有多上心!”
章凌之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只等着听训。
皇帝重重叹一口气,看着他清俊的背影,恨铁不成钢。
“这颜荣,该不会是把闺女送给了你,做童养媳吧?”
章凌之骇然一惊,吓得立起了身子,红着脸道:“陛下……这……这可开不得玩笑啊!”
见章阁老这吓得语无伦次的样子,柳铭德实在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笑。
“啧!朕哪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凌之,你跟朕说实话,是不是看上他家那小姑娘了?不然你说说你,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没成个家!”他手在桌上蹬蹬敲两下。“之前小五喜欢你,你连驸马爷也不想当,不会就是等着小姑娘长到可以许嫁的年纪,再合计娶她吧?”
“我……”
章凌之脸直接红到脖子根,蠕着嘴,说不出话来。这幅局促样儿,哪儿还有刚刚和皇帝“舌战”时的从容不迫?
“陛下!万万没有!绝无此意啊!”
他激动万分,一副很不能撞死在御阶前明志的决心。
“臣始终谨慎克己,将她当自己孩子一般教养长大,臣……”
还要争辩,却被皇帝挥手打断,似是有点不耐烦,“成了成了,你就算真喜欢她,娶了也没有什么的嘛。”
“臣绝无此意呀!”实在听不下去,他又大声辩解。
“行吧,没有就没有吧。”他说完,竟是面露忧愁之色,“你说说你这个婚事,也是老大难,哎。”叹口气,他竟是一副为他操心起来的样子。
“不过呢,细想也是,你这年纪,对于人家小姑娘来说,确实也太老了一点。”
章凌之:“……”“???”
原来皇帝今日的暴击,在这里等着他呢。
“再耽搁下去,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去考虑考虑,这京中有哪些二婚待嫁的贵女。虽说你是头婚,可你这年纪毕竟摆在这里,也别太挑剔了,啊。”
章凌之如同被塞了一口米糠,心里堵得慌。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故意埋汰他,好把心中这口气出完,只能憋红着脸,老老实实谢恩。
“是,劳陛下惦念,微臣……谨记教诲。”
*
午时的叠彩园,依旧是静悄悄,连鸟儿都敢站上枝头,昂头长啼几声。
冬宁昨夜闹到太晚,本就情绪激动着,芳嬷嬷夜里听她翻来覆去,估摸着子时后才睡下。今日一觉睡到晌午,还没有醒,也不忍去吵她,自己搭起竹竿,在院子里晒腊肉条。
“嬷嬷,雪儿姑娘呢?”
正在串腊肉条,何晏忽然来了。
芳嬷嬷心里一咯噔,现在见着他总觉得没好事,否则一般轻易也不会过来找她们。
“姑娘还在屋里头睡觉呢。”芳嬷嬷起身,压低声音道,手往房门处指了指。
“何管家,怎么了吗?是不是大人又……”
瞧芳嬷嬷那个担忧的样子,何晏连忙缓和着一张面皮,笑着道:“哦,嬷嬷不要多想,主子的意思是,想让雪儿姑娘今日搬到新书房里头。”说着,指指叠彩园西厢处一间偏房,“喏,就那儿呢。嬷嬷要是忙不过来,我一会儿派几个人手过来,替你把屋子清理出来。”
“就是等雪儿姑娘醒了,还要劳烦嬷嬷跟她说一声,记得来小书屋收拾下自己的东西。”
“哎,哎哎!”芳嬷嬷忙不迭应下,心里反而松快下来了。
章大人劳动下人们搬书房,不就是可以让冬宁长住的意思了吗?只不过,他需要在府内和冬宁划清界限。
芳嬷嬷本还担心着,小姑娘听到这个“噩耗”,少不得又要吵闹一通。
冬宁刚睡醒,被芳嬷嬷搀扶着坐起在床边,脸上还压着红印子,人迷迷瞪瞪地,揉揉那双迷糊的猫儿眼。
“宁姐儿……”
“刚何管家又来传话呢,说……大人叫你今日把小书屋收拾出来,他给你换了个新书房,就在叠彩园里头呢。”
说完,紧张地去探她的神情。
谁知她只是发蒙,眼睛直愣愣地瞪住地砖,也不知是因为没睡醒,还是因为太难过。
半晌,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芳嬷嬷,用力点头,绽出一个笑,“嗯,那我吃过饭就去。”
她答应得前所未有的干脆,芳嬷嬷长吐一口气,可看着她努力扯住嘴角笑的模样,心里,不禁又泛起一股酸涩。
冬宁似乎真是懂事了。
以前老盼着跟她说,要懂事,要学会看人眼色,可她真的开始学着懂事了,芳嬷嬷心中却有股子说不出的难过。
西街民院。
马车停在宅门口。
章凌之撩袍下车,台阶前静立片刻,终究是鼓足勇气,迈步进去。
其实早该来看嫂嫂的,但是昨儿被冬宁的事儿绊住,今日下了值,他才赶了来。
有些事情,迟了一步,就是无可挽回。
消息昨儿晚上就递到了他那里,王月珠母子俩都知道,但是他始终没个动静,如此生死攸关的事,到今日才想起来看望。
不得不说,如果搜查王月珠屋子的事已经叫人心寒,这一下,他的绝情漠然,是彻底叫人心死。
“章越!我杀了你个畜生!”
见着他来,章嘉义举着一柄刀就冲过来。
何忠骇然,连忙拦在了章凌之身前,“你做什么?!疯了吗?!”
“何忠,让开。”
章凌之面不改色,背手站在何忠身后,透过他的头顶,对上章嘉义怒气冲冲的眼神。
“主子……可他……”
“让开!”
何忠努努嘴,只好挪着脚,小心翼翼挨在他身边,不敢走远了,警惕的眼神始终盯住举刀的章嘉义。
“你……你个杀千刀的畜生……!”他手指着章凌之,眼里沤出了眼泪,似乎真气极了,“你还有脸过来?啊?你还有脸过来……我娘……我娘躺在床上,东西都吃不下去,她不想活了……她没脸了……”
说着,声音哀嚎起来:“你叫这么多个大男人……翻了她的屋子,她那些东西……地上翻得到处都是……全都是……她一个寡妇,被人这么羞辱,你叫她怎么活得下去!她能不上吊吗?!”
他那大嗓门一吼,声音穿透院墙,怕是又要叫隔壁邻居赶来听墙根了。
章凌之冷眼漠视他,听他一口气吼完,并不出言争辩。
章嘉义并不知道母亲上吊的真实原因。
令王月珠羞愤到没脸活下去的,是被翻出来的亵裤和玉势。她对自己小叔子畸形的贪恋被迫见了光,连“物证”都被呈上去,真是羞耻到无地自容。
但真相,章凌之并没有告诉章嘉义,这件事,他还是想给嫂嫂留最后一点颜面。只是没成想,她左右想不开上了吊,竟是又叫章嘉义,误会至此。
“嫂嫂呢?我过来看看她。”
“你还有脸提看望?!”章嘉义手中的刀柄举得更高了,“你章大阁老忙啊,日理万机啊,到了今日才想起来,哦,还有个差点被你逼死的嫂嫂要来探望,章越,你可真他/妈有良心啊!”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人!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真应该一刀给你劈了!”
他手中的刀又逼近了一点,何忠吓得又要挡过去,谁知章凌之竟是主动大跨一步,自己往刀锋上又靠近了一寸。
“主子!”何忠惊呼。
章凌之恍若未闻,凝视章嘉义愤怒的脸,无波无澜的脸上隐着对他的不屑。
“你……你活腻了是不是?就想找死了是不是?”看到刀快要挨到章凌之的脖子,他反而结巴了起来。
章凌之勾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冷笑。
自己这个侄子他太了解,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就爱嘴巴放大话。小时候连只鸡的脖子都不敢划拉,别说杀人了。他才不敢真的动手,背
负上一条人命。
章凌之又往前跨一步,把章嘉义惊得往后一退,“你……你干什么……”
锋利的眼神狠狠锁住他,他缓缓,勾出一个讥讽的笑,“侄儿,你可想清楚了。”他从胸前掏出一张纸,夹在指间,“要是这一刀真下去了,那么这张房屋转赠的书契,可就没人签字了。”
“什么?!”他瞪着他手里的书契,眼睛都直了。
“嫂嫂的事,我心知有愧。今日过来,一为探望;二来,便是要将这间宅子,赠与你们,算是我向嫂嫂认错的一点心意。”
一阵狂喜冲上心头,章嘉义清了清嗓子,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那个……还算你有点最后的良心。”他缓缓收了刀,心中已经迫不急待摩拳擦掌了,“那就去屋子里签吧。”他极其自然地撇撇头,仿佛刚刚把刀架人脖子的事儿完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叔侄两个将转让的书契签完,章凌之极其痛快地将地契呈过去。
章嘉义眼睛都直冒光,拿着那地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简直是爱不释手。
章凌之在对面冷眼看他半晌,终于开口道:“嫂嫂呢?带我去看看她吧。”
昏沉沉的房间里,药味浓重。
门推开,紫苏近前来,俯身向那床上病容苍苍的妇人询问:“夫人,主子过来了。”
王月珠猝然睁眼,硕大的眼珠子瞪得暴起,几乎快要从那眼眶中滚落。
紫苏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