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67节

  她扑哧笑出声:“这个你也要争。”
  “嗯,就跟他争呢。”不知为何,明明有点幼稚的语气,听着竟似认真了起来。
  怔了瞬,冬宁渐渐敛了笑,垂头偏过脸,似一支凝露的海棠,带着几分的懵懂的羞涩,陷入沉思中。
  时间不早了,少男少女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
  “那个百戏阁的滑稽戏,还得亲眼去看看,那混模样,我可学不出来。”
  “好呀!下次你带我去!”
  “蹬蹬”!门墙响了。
  “宁姐儿,时候不早了,该歇下啦。”
  这是芳嬷嬷来送客了。
  “行……那我今日就先走了……”他屁股磨磨蹭蹭地从椅子上抬起,身子就要拗过去,眼睛还黏在冬宁脸上。
  冬宁禁不住,又是抿着酒窝笑出来。
  瞧瞧他这话说的,“今日就先走了”,仿佛他是打算好了,改日还要翻墙再来呢。
  她点点头,人依旧端坐在圈椅里,不好起身相送,倒显出跟他依依惜别了似的。
  裴延推门出去,同芳嬷嬷点头打个招呼,面露羞色,仿佛不大好意思了。
  芳嬷嬷回他个客气的笑,“小公子这次过来,我看宁姐儿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是吗?!”到底是个少年人,听芳嬷嬷这一说,尾巴忍不住就要翘上了天。
  芳嬷嬷点头笑笑,眼神目送他,那里头的意思仿佛在说:常来。
  裴延雄赳赳、气昂昂,被鼓舞得满身是劲儿,手脚并用地又爬上了墙头,正欲跳下去。
  “什么人?!”
  忽地,园子里冲进来一群家丁,将芳嬷嬷吓得连退几步。
  裴延更是傻了眼,再往墙外头一看,远远地,一串灯笼的光也跟着移过来,连外面也霎时被家丁包围了。
  他跨坐在墙头,霎时间,骑虎难下。
  第42章 夜袭香舌含住那瓣嘤咛的丁香。
  书房里,光又重新大亮起来。
  章凌之靠坐进太师椅中,手指敲打着桌面,鹰隼般的眼神狠狠攫住面前脸色红白交加的少年人,缓缓,勾起一个冷笑。
  “我倒不知,原来裴家教养出的儿子,竟还会在夜里偷翻别人家的院墙。”话锋一顿,
  他手指紧紧蜷起,声色俱厉:“裴延,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是他的气场过于凛冽,如一张密织的网,将人束在了里面,裴延一下被冰封了身子,竟一时心虚起来。
  转念一想,不对呀,自己不过想见上小姑娘一面,他才是那个不顾雪儿意愿,对她用强的禽兽!自己占理儿,怕他做甚?
  “我不过担心雪儿,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是你一直在中间横加阻拦,你在心虚什么?你对她到底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被他这气壮山河一吼,章凌之竟恍惚失了神。
  他以为,裴延已经知道了冬宁的女儿家心思。
  是呀,自己确实过分,不该如此疏忽大意,任由她在朝夕的相处中对自己生出情愫。
  裴延见他被自己说愣了,不由更是气急攻心。
  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个畜生!
  “章越!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衣冠禽兽!你……”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为冬宁感到心痛,他无法将那种话直接说出口。
  章凌之迅速抽回神思,凤眼一抬,冷冷瞥他一眼,“裴延,谁允的你,对我直呼大名?”
  自己是他父亲的同僚,无论如何,按理也该尊称一声“叔”,此前他就叫过自己“章凌之”,今日更是放肆,竟唤起了他的大名。
  “你……”他语塞,又是气急,“你这种人?也配有名儿?你就是个批皮的禽兽!无耻!败类!”
  他连着大骂几声,章凌之却是不疾不徐,端靠在椅子里,凤眼一弯,笑意盎然,“裴小公子,骂够了没有?”脸色忽而转冷,他朝一旁的何晏投去个眼神。
  何晏心领神会,立刻捧上拟好的状子,双手奉到裴延面前。
  “这……什么意思……?”
  眼球惊慌地转动,他扫视一圈,只见那状子上写到:
  本人裴延,字松石,河东裴氏第五十七世孙。于建明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夜翻章府,偷盗未果,就地被擒,遂立此状。在此承诺,不复再犯。
  “把这个签了,这件事就此了结,我亦不会告知你父亲。”章凌之执起一支毛笔,何晏又连忙过来接,将那毛笔递到裴延跟前儿。
  “你疯了?!我凭什么要签这种东西?”
  这个大名签下去,自己以后岂不是被他把小辫子揪手里了?简直地丧权辱国啊!
  “呵。”章凌之笑一声,“你若不签,也可,那我现在便去裴府,找你父亲问个清楚。是不是他不敢跟我章凌之朝堂上见真章,派你暗地里来我府里偷盗文书。如此鸡鸣狗盗的小人之行,莫不就是他裴一元的作风?”
  “你……诬陷!你这是诬陷!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章凌之毫不理会他的狂怒,下巴一抬,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傲慢。“不想签?也可。”他悠悠地起身,朝何晏一撇头,“走,送裴小公子去一趟京兆尹。”
  什么?!!他莫不是真要将自己当那窃贼押送过去?!
  裴延惊得骇然作色,红唇都惨白了下去,“你……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
  冰凉的眼神扫过去,“裴小公子可想清楚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签,还是不签?”
  耻辱的大字落在状子的末尾,他还被何晏抬着食指,在上面画了押。
  “主子,可以了。”何晏将那状子奉到书桌上,章凌之接过,确认了一遍,点点头。
  裴延气得浑身发抖,可自己眼下确实不占理,莫可奈何,只能紧握着拳头,用憎恨的眼神射杀他。
  章凌之从状子中抬眼,迎上他火烧的眼神,凤眸眯了眯,眉眼间凝着层阴郁的寒霜。
  “这个,我便留下了。”他将那状子叠了几叠,“日后,若是再来搅扰雪儿,那可就别怪我,将这份状子呈于诸公面前了。”薄薄的纸张被夹在长指间,轻晃了晃。
  裴延脸色青白,只是鼓瞪个眼,有气也没处撒。
  他缓缓勾起唇角,语调淡漠,每一下清晰的咬字却都犀利如刀,“裴延,记着,给我离颜冬宁越远越好。”
  *
  冬宁躺在床上,瞪着两双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海棠刺绣纹。
  默默翻个身,脸朝向里面,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
  索性睁开眼,任思绪在脑海里乱流。
  这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裴延翻墙被府里的人发现了,小叔叔他……会过来找自己吗?
  房门外,芳嬷嬷还在院子里徘徊,焦急地望向园门口,左右踱步。
  漆黑的石径上,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她瞪大了眼,望向出现在园门口肃穆的修长黑影。
  张嘴欲言,却见他食指比在唇上,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
  芳嬷嬷连忙把嘴闭紧,自是明白大人的意思,他是不愿惊动冬宁。轻手轻脚地迈下台阶,她缩头站在章凌之身前,不敢抬眼看他。
  威沉的眼神落在这老仆妇盘得一丝不苟的头顶,他沉默几息,嘴边浮起一个冷笑,“嬷嬷也是跟在雪儿身边的老人了,莫不是真上了年纪,夜里连野猫和男人的身影都分不清了?”
  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芳嬷嬷张口,嗓音都在抖:“大人……我……”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
  这件事没有什么争辩的余地,自己确实帮着打掩护,将裴延放进了冬宁的屋里。这事儿说出去,左右都是个难听,连她自己面对章凌之的审视,都觉无地自容。
  看着面前哆哆嗦嗦的老奴,心中冷意更甚。
  她打的什么心思,他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瞧上了那位裴小公子,想是将雪儿和他撮合一番,好成就一段“佳偶良缘”。
  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心思,她是个忠仆,事事都为冬宁打算得周全,无论在谁眼里看来,这裴延确实可堪姑娘良配。但她有这样的念头,却是叫他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来不及细想缘由,那讥讽就从嘴边漫出:
  “莫非,嬷嬷是想效仿《西厢记》里的红娘不成?”
  瞬间面如纸白,她吓得咚地一声跪地上,“大人……奴婢不敢……这话可万不能乱说……”
  那《西厢记》里头,红娘给崔莺莺和张生搭了线,促成了二人的私会,以至颠鸾倒凤,好不快哉!自己不过是叫少年少女暗自说了会儿话,拿这种典故含沙射影地刺她,这她怎可担得起?
  望着泥首在地瑟瑟发抖的仆妇,他目光又凉下去几分,声音也更幽晦了,“嬷嬷,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我章府可不是什么供人私会之所。”他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就算要给雪儿许人家,论理,也应当是我来做她的主,这一点,你可要拎得清。”
  “是!是!”她脆声应着,再不敢惹怒这位大人。
  目光转向透着烛光的窗棂,本想着要走的,可双脚钉住了,迟迟迈不动步子。
  “他今晚在这儿待了多久?都做了些什么?”
  俯首在地看不见他的脸,可这森冷的问话,却是让她没来由的心里发怵。不敢说她自己躲开了,放这二人独处,只好编着瞎话:“小孩子凑在一起嘛……就知道说些吃喝玩乐什么的,嗨……这年轻人,就是有聊不完的话……”她故意强调他们一直在聊天,可这话落到章凌之耳朵里,却是刺耳得很。
  聊不完的话……呵。
  “那个裴延,以后叫他滚远点!若是再有下次,我看这个叠彩园,你们也不用待了。”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是……是……”芳嬷嬷趴伏着,直听到脚步声远去了,方才敢直起身子,大大地舒了口气。
  哎,自己也真是触霉头,章大人现在正和裴一元斗得厉害
  ,怎么会允许冬宁和那个裴延走得近?
  没有多想,她摇摇头,揉着膝盖,往卧室里去了。
  踮脚回了卧室,她听到床上又传来窸窣的摩擦声。
  “啧,你这丫头,怎么还没睡呢?”她快走几步过去,探头到床边,小姑娘正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眼睛。“孃孃……”她眨巴两下眼,声音克制着平淡,可那双水灵的眼中,还是藏不住期待,“这事儿是不是闹到小叔叔哪里啦?”
  被她那双过于明澈的眼睛刺痛,她用力抿着嘴,拉下脸来嗯一声,“快睡吧,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就堵回了她的话。
  一双眼睛霎时熄灭了光,她垂下长睫,根根分明的阴影投在眼下,无言间,道尽了失落。
  他不会过来看她了,哪怕她屋里今夜进了“歹人”,他也丝毫不会有一丝慌张的关切。过去,即使她只是闹了点小脾气,夜里再忙,他都一定会抽空过来,睡前哄她几句,逗得她眉眼间云销雨霁了,方才能安心地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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