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68节

  她不知他是刻意冷待,还是真的毫不关心了。
  或许他对她的厌烦,竟已至此。
  都怪自己蛮不讲理的纠缠,身份暴露扰得他心力交瘁,还要挨圣上一顿呲哒;还有那荒唐淫/荡的话本子,里头对他毫无顾忌的肖想,哪是一个刚及笄的闺阁女子该有的矜持?他心里,不知该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呢。
  “孃孃……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了呀……”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睫。鼻头一下就晕起了红,可怜巴巴地抿抿嘴,忍住那汹涌泛起的泪意,简直比睡在她旁边的布偶小兔子还要乖弱。
  哎。
  心中深深叹一口气,芳嬷嬷推开帷帐,坐在床边,大掌拍抚着她的头,“傻孩子,他讨不讨厌你,喜不喜欢你,都不重要了。只要大人还肯留一片砖瓦供我们栖身,就很足够了。”
  “你就当他是咱的屋主,咱们呐,就是他的租客。咱过咱的日子,他做他的大官儿,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要讨他的好呢?”
  她这话说得狠心,连一点安慰的余地都没有留,小姑娘憋红了眼睛,泪水还是淌了下来。
  她倾身过去,揩掉她的泪珠儿,依旧是不松口:“你现在年纪还小,才会总惦念着,把他的喜不喜欢当了天大事儿。等日后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其实他也没那么要紧。”
  她说着,竟真是掏心窝子地语重心长起来:“活到我这把年纪了,你就会明白,这人生啊,没有什么事儿,是非做不可的;也没有什么人,是非他不要的。”
  “嗯……我知道了,孃孃……”没有再胡闹撕叫,她乖声乖气地应两句,转过身子,拉上被子,把小半张脸都遮进去。
  “孃孃……我想睡了……”鼻音嗡嗡,她小小声哼唧。
  哪是什么想睡了呢?分明是又等着吹熄了灯后,独自黯然神伤呢。
  隔着被子,芳嬷嬷又轻拍两下她的肩,叹息着起身,替她放下帷帐。
  罢了,哪怕是要刮一层皮,也合该她走这一遭,只要过去了,总会好的。
  一切,总会过去的。
  呼!一口气吹熄了灯,脚步声远去,芳嬷嬷又进了偏房。
  帷帐笼罩的拔步床内,夜色昏暗。冬宁又拥在被窝中,咬紧牙关,任泪水汹涌泼洒。
  芳嬷嬷讲的大道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活到孃孃那个年纪,就会把一切都放下了吗?可是她活不到啊!她活不到啊……
  冬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死亡,就会在下一次猝不及防的晕倒中降临。她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被喜欢的人真真切切地爱一次,被他拥有,然后也拥有着他。
  不过,她早已经不敢抱这种幻想了,可是知道被他讨厌了,内心里总还是难过的。
  他可以不喜欢自己,可是……能不能不要讨厌她?
  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是从嘴角断续地溢出了,她抱着兔子布偶,埋头进去,将它圆圆的笑脸哭得湿哒哒一片。
  芳嬷嬷本以为,冬宁这次又要低沉好久才能缓过来。可没成想,第二日,她便肿着双眼睛,板直地坐在书桌边,认真写着话本子。吃饭也如常,竟是跟她有说有笑起来。
  胡照心偶尔也会过来,竟真拿着章凌之送给她的玉佩,大摇大摆地在章府里进出。
  芳嬷嬷以前嫌那丫头太闹腾,可现在竟是觉出她的好儿来。她没心没肺惯了,又活泼好动,鬼点子还贼多,没事就来缠上冬宁,扯着她逛街市、说胡话、闲聊天儿。每次只要和胡照心在一块儿,冬宁总能迸发出阵阵笑声。
  *
  住在铜锣巷尾的小野猫又生了一窝新的崽。
  不到一个月的小猫儿刚长出一身浅棕软毛,柔柔薄薄地覆盖在身上,猫儿眼浅浅眯成一条缝儿,睁都睁不开,只会在想要喝到奶时舔着小肉抓,“喵喵”叫两声。
  啊,真是可爱得人心都化了!
  胡照心用肉肠将猫妈妈支走,偷摸从窝里捞起一只花色皮毛的小猫咪,转头打起风火轮就跑。
  她将那“拐”来的小猫咪带回府中,用沾湿的帕子细心擦拭一遍,又将它圈在臂弯中,急匆匆就往门外跑。
  “你这个臭丫头!又想给我跑到哪里野去?回来!”
  眼看得就要冲出府门了,却在前庭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母亲截住去路,揪着她就往府里拽。
  “娘,娘,您下手轻点,哎呦喂……疼!”她被揪得侧了脑袋,口中哀叫连天,“巷子里的母猫生了崽,我答应了冬宁要把小猫崽子带给她看的……我是要去章大人府上……”她争辩着,就是为了解释自己没有在胡闹。
  “少给我找由头!这么个脏兮兮的东西,你还死命拿在怀里抱着,赶紧地给我扔咯!今儿哪也不许去,老老实实给我在府里把功课做咯!要是下次夫子再告状说你课业做得差,看我不叫你爹收拾你!”
  “娘……不成,我答应了冬宁的……”
  “我不管!”
  两个人在大堂前拉扯起来,胡父恰巧架着官帽回了府,见着这一幕,赶忙小跑过来劝架。
  “这又是怎么回事了?”他将母女两个分开,自己拦在中间,手臂张开,竟是一副将闺女护在身后的姿态。
  母女两个一时都有点奇怪。
  以往不管胡照心做了什么,胡父胡母都是统一战线的友军,一齐朝向胡照心开炮的。
  “你看看你这好闺女!书不好好读书,成天就知道去巷子里捡些野猫野狗厮混!现在又要抱着这个,去找那个什么颜冬宁,那姑娘她……”
  胡父连忙撮起个嘴,朝她使劲儿递眼色,摆摆手,“啧,别说了,你少说几句。”随后转过身,朝着胡照心难得的和颜悦色,“想去找冬宁玩儿啊?”
  “嗯!我跟她约好的,要把小猫崽带给她看的!”她说得掷地有声。
  胡父笑得越发和蔼了,眼睛眯眯地,挥一挥手,“去吧,答应了好朋友的事儿,那可一定要做到。跟冬宁好好玩儿,别吵架,啊。”
  “她啊,身子不好,又不比你朋友多,你呢,凡事多让着她点,两个人玩儿开心,啊?”
  胡母惊奇地瞪大了眼。
  这胡泽远,什么时候对闺女这么有耐心了?竟还特地叮嘱她约上颜冬宁去玩儿。
  接下来胡父的话,更是叫她惊掉下巴。
  “有空叫冬宁来家吃饭,让你娘亲自下厨,明白没?”
  胡照心也很是奇怪,只觉爹爹这和蔼可亲的模样仿佛中了邪般,木木地点头,“哦”两声。
  看着闺女蹦蹦跶跶迈过门槛的身影,胡父摸两把胡子,欣慰地点点头。
  “你怎么回
  事?就让她这么走了?”胡母拽两下他胳膊,不解地发问。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哎,跟你说个喜事儿。”胡父胳膊肘戳戳妻子,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这次京察,我的评定终于是个‘称职’了呐!”
  官员们每三年一次考察,考满的有“称职”“平常”“不称职”三个等级,直接关系到职级的升降调动。胡父连续九年都在“正常”这个评级上,升又升不上去,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窝着。这一次,可算给他捞着一个“称职”了,下一次京察若是能再得一个“称职”,那可就升迁有望了。
  “哎呦!‘称职’就‘称职’呗,又不是升官儿了。”胡母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哎,这次怎么就落你头上了?终于打点通了关系不是?”
  胡父手指了指大门口,“喏,都是托了咱家那大魔王的福,这也是真叫她撞上了。”
  “啊?”胡母一下不明白了,“这跟心心有什么关系?”
  “你当这次我怎么评上的?都是章阁老给我安排的。”
  这种事情,但凡他有心,很快便能弄明白其中缘由。大人不会主动说,你自己心里得有数,之后便要表示感恩、以达谢意。这一来二去的,关系便能越攀越近、越绑越深了。
  “章凌之?”她眉皱得更厉害了,“他跟心心又……哦!”胡母是个聪明人,立刻恍然大悟,一拍掌,“不会就是为着那颜冬宁吧?”
  “哎!”胡父了然地点点头,“夫人果然聪慧。”
  今日他特地去寻了趟章凌之,向他当面示以感谢,谁知他竟是将胡照心一顿夸赞,末了淡淡丢下一句,“让你家照心得空了,多来府上陪陪雪儿。她近来心情不好,每次你家宝贝闺女一来,她就开心了。”
  “哎呦!”胡泽远都被说得羞愧了,他养女儿养到这么大,要有哪一日不被邻居告状,他都算谢天谢地了。如今却是得上司如此赞赏,竟一时不习惯,反倒心虚起来。
  “承蒙阁老厚爱,我家那个混世魔王……她……哎,我就怕她到处惹事,搅扰了府上安宁呢。”所以每次她一往章府跑,都要挨父亲的骂,好几次还被拘着,愣是没让去成。
  章凌之浅笑,语气淡淡,“不会,雪儿很喜欢她。”
  “让她常来。”
  阁老的意思,他自是领会,这话也已经说得很直接了。就是希望胡照心能多陪陪颜冬宁,让小姑娘开心开心。
  “呦,我倒没想到,咱家丫头还能有这样的造化呢。”胡母听过后,亦是不由感叹。
  “是啊。”胡父又满意地捋了捋他那把胡子,“所以说,以后她想找颜冬宁玩儿,就让她去。改天咱再把小姑娘请来家里,你亲自下厨,让她在家吃顿饭。”
  “成啊!那当然好!”胡母爽脆地应下。
  这条关系一定要维系好,胡泽远直觉,颜冬宁将会是他打通青云之路的贵人。
  “那要不……我跟心心也提醒一句?就怕她那个没轻没重、咋咋呼呼的性子……”
  “哎!”胡父皱起眉头,直摇头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孩子的事儿,就让她们自己玩儿自己的好了,你这么一说,反倒是在心心那里变了味儿。”
  “总之一点,你就记着,这把颜冬宁哄高兴了,章阁老就高兴了,章阁老高兴了,咱家日子就好过了。说不定心心那个丫头真是傻人有傻福,能带咱家鸡犬升天呢。”
  胡母听他越说越夸张,不由怀疑起来,“真假?不就一个小姑娘嘛,章阁老能有多看重?好像能把你前途系她身上了似的。”
  “哎,你别说,还真能。”
  从上次兴师动众地来胡府找人他便看出了端倪,这次就为着能哄小姑娘一个高兴,京察定级给了他这么大个脸面,更是叫他尝出了甜头来。
  他牵过胡母的手,拍拍她手背,“他呀,宝贝着呢。
  “我跟你说,把大人的宝贝当宝贝,咱这以后的路,肯定能越走越宽。”
  别的人想讨这个好,都还找不到门路哩,可他们不一样,有个天然的优势:显眼包胡照心。
  “天呐!它真的好可爱!”
  冬宁将小小一只的猫咪搂在怀里,一只手小心翼翼去顺它软嫩的皮毛。小猫咪似乎是觉出了舒服,张开小嘴喵喵叫两声,浑像是在跟人撒娇。
  “啊……小宝贝……”冬宁心都软了,抬起手臂,脸贴上它毛茸茸的身体,小心地蹭啊蹭。
  芳嬷嬷站在一边看着,心甚宽慰。
  之前还指望着裴延能带冬宁走出来,现在裴延也被章大人勒令不准靠近,多亏有了胡照心,姑娘便能开心多了。
  “怎么样?可爱吧?”胡照心手伸过去,抓抓那猫咪的头。
  “嗯。”冬宁从猫猫身上抬起头,“就是你把它带出来,猫妈妈会同意吗?”
  “当然不啦!”胡照心理所当然地应道:“所以我想法儿把它偷出来的,它妈就跟在后面嗷嗷叫,我这两条腿,差点都没跑过它。”
  冬宁:“……”
  这是胡照心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没错。
  她抱着小猫崽的手一下就有点不自在了,“那……要不……还是赶紧给它还会去吧,我怕它妈妈找它哩……”
  “嗨!没事儿!”胡照心把一只腿踩在石凳上,抓起两颗黄豆丢嘴里,卡蹦卡蹦嚼着,“又不是不还给它了,你先玩儿会儿,晚上我就给它抱回去了。”
  冬宁抿抿嘴,又摸了两下怀中乖巧的猫咪,心软塌塌的。
  胡照心嚼着豆子,仔细去觑她的神色,“冬宁,你现在……还好吧?”
  摸猫咪的手停住了,稳稳捂在猫猫头上,她垂着头,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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