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71节
哎呀,她这颗老母亲的心啊,甜得跟灌了蜜糖似的。
台上的戏目一出接一出。若是叫观众们看高兴了,便开始朝舞台上丢铜钱。铜板并不值当多少钱,可那些丑角还要跪地哈腰,做出各种滑稽情状,逗得观众老爷发笑,越发笑,便有越多的铜板丢过来。
冬宁看至此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了。
表演落幕,观众们渐渐散去,台下的条凳被踢得东倒西歪的,有瓦肆的伙计过来执着笤帚,将地面的瓜子皮儿清扫掉。
台面上,那耍把戏的丑角还在俯身捡拾观众赏赐的铜板。
“赶紧地,赶紧地!下一场马上就要上了,你动作放快点!”有人过来催他,好叫他快点给后面的场子让道。
“宁姐儿!你干什么,跑慢点!”
芳嬷嬷跟在后面追,冬宁只顾提着裙角,往舞台处飞奔过去,见那个丑角抱着铜板起身要往幕后退了,急得直喊,“哎!等等我!”
那人定住身子转头,却见一个小姑娘穿着厚重的小袄,脚一抬就要往舞台上爬。
他怔住了,愣在原地。
冬宁手脚并用地爬上舞台,伸着手忙不迭递到他面前,“给……”她呼呼喘着气,握成拳头的手递过来。
小姑娘脸红得似刚熟透的苹果,灿烂的笑颜竟是比天上的日光还耀眼。
心神被她牵引了,他傻傻地摊开手,递过去。
冬宁手一撒,一粒小碎银摊在他掌心。
心中震动片刻,他膝盖犹疑地一曲,又要跪下去。
“哎!不用不用!”冬宁吓得连退两步,直摆手,那人遂又站直了。
她扬起脸儿,这才发现,刚刚在楼上看时不觉得,原来他竟如此高大。
宽阔的肩膀身姿挺拔,仪表伟岸非凡,似有天人之姿。脸上被油彩涂抹成滑稽模样,只能看清一双眼睛,清澈有神,眸中璨若星辰。
“刚刚的表演很精彩,我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笑笑,随后的表情郑重其事,“这个钱,你站着拿就是。”
他明亮的眼睛中,盛满了不可思议。
正对冬宁,男人一个恭谨的深鞠躬,眼睛恰巧瞄到姑娘腰间挂着的小木牌:檀华路,章府,寻万如芳或章越。
第44章 情敌见面章阁老分外眼红。
腊月一过便是年,这是冬宁离开父母后,过的第四个除夕。
章府里又四下挂起了红灯笼,门口贴的春联是章凌之亲笔手书,后厨也忙忙碌碌,早早地就开始备起了年夜饭。
只是忙的似乎总是下人,这府里头的主子却是淡然如常,章凌之每日依旧是公务缠身,丝毫没有要过年关的劲儿头。
偶尔深夜停笔,闲立阶下,星夜的微光落在庭院内,凉风习习,四下无声,恍惚才觉出,这个年的清冷。
往年八仙桌旁,还有王月珠和章嘉义的聒噪,而今彼此竟生疏到连个年也过不到一块儿。不是没有主动重修旧好的,无论有何过节,毕竟一个是有血亲的侄儿,一个是生恩大于养恩的嫂嫂。章凌之叫何忠递过消息,邀他们来府上过年,至少吃顿团圆饭总是要的。
章嘉义倒是无可无不可,可王月珠却是坚决回绝了。
她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脸面来面对他。
和嫂嫂的心结,似乎越缠越死,不知这辈子,要何时才能解开?
大红灯笼在卧室的廊檐下飘荡,并不叫他觉出喜庆,反是更添寥落。
以往年前,燕誉园里的每扇窗户都早早贴上了颜冬宁小朋友亲自剪裁的窗花。她那个笨手加笨脚,剪出来的窗花总也不对味儿,喜鹊剪出来像鸭子,春燕剪出来……还是像鸭子。
章凌之嫌那玩意儿丑,不给贴,颜冬宁小朋友就要跺着脚撒娇,“不嘛不嘛!我好不容易才剪出来的,是好看的嘛!”
“哪儿好看了?”
“你多看几眼就好看了!”
章凌之彻底气笑了。
之后,自然也还是顺着她,让那些七扭八歪的四不像窗花,就这么贴满了他园子里的窗户。
风扑棱棱地,轻轻敲打着窗棂,今年,那里再没有贴上窗花。
他低头,嘴角一抹自嘲的轻笑。
到而今,竟不知究竟是他躲她,还是她在躲他了。
她似乎在刻意避开他所有的生活轨迹,除了每逢年节必不可少的问安,她是决计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的。
这样确乎很好,早应该如此的。
有些东西是被划出的底线,一旦越过,便会踏入万丈深渊。
风声越发萧瑟起来,望向冰冷冷的园子,心中被那些装点上的喜色染得更为寂寥。
这个年,是越过越冷清了。
与内院的清寂不同,前庭却是一副鲜花着锦、宾客盈门的盛况。
每日借着拜年的由头上门贺礼的人,只多不少,章凌之几乎疲于应付。有些人不得不迎进门,便只好前来应酬一番;有些人则是直接挥挥手,连人带礼地打发走;到最后,章府干脆门一关,闭门谢客。
这种关节,不宜太高调,越是收敛锋芒,越稳妥。
冬宁大多时候窝在后院,也被前头的动静搅扰到,饶是她再不通世事,也能嗅出点风向来。估摸着,内阁即将要迎来一次大的人事变动。
“孃孃,小叔叔这是又要升官了吗?”冬宁拿起钳子,拨了拨煨在炭火上的花生。
他年纪轻轻便已居于内阁,若是再往上,便只有首辅了。
“咦,这话咱可不兴瞎猜!圣上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芳嬷嬷打断她的话头,不想让她妄议朝政。
“那今年怎么这样热闹?这么些人都跑过来了?”
“他们那是来递投名状的,在委任下来之前,赶紧拜个码头。但最后的结果,谁说得准?所以你看大人如今,通通闭门不见,事情未定之前,谁敢拿这事儿出去瞎显摆?”
“哦。”她失落地应一句。
想起父亲前些日子的来信,信上说他们备了一些岭南特产,让她代为送给章大人,以表谢意。
这谢意,自然谢他收养女儿、兼提拔赏识之恩,确确实实的恳切心意。东西早两个月前就出发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反倒成了要上赶着巴结他似的。冬宁心里总觉不舒服,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
把这个疑惑同芳嬷嬷说了,谁知她竟是立马道:“赶紧地呀!这时节送过去正好!这东西是早就从岭南发出的,比那些而今才来赶着送礼的人还要心意到位呢!”
冬宁不说话了,拿起一粒煨得温热的花生,剥开,闷闷不乐地往嘴里送。
察觉到了她的失落,芳嬷嬷竟是愈发滔滔不绝起来:“宁姐儿,你现在可要晓事,说不定对老爷日后的官途会大有助益的。俗话说得好,‘宰相门房三品官’,这人活一世啊,就是愁找不到门路。否则的话,哪怕是给大官家里看个门儿,你这威势都比常人要高上许多呐。”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冬宁手捏着花生壳,怔怔地发愣。
“不说别的,你就看看这几日章府门口,那好多人想给大人送礼,都还送不进来呢!”
这关系,不是说攀就能攀得上的。
“而今老爷这礼儿托了你的手送过去,大人肯定是自自然然地就接下了,这人情只要送出去了,那便好办。咱们呢,也多顺顺大人的心意来,只要他心里高兴了,能念着咱的好儿,以后老爷回京那是早晚的事儿,颜家的日子也能越过越红火。”
冬宁盯着炭火上的花生,眼神逐渐涣散,心里面也像被炭火燎着了,那洞口越烧越大。
“宁姐儿,我跟你说话呢,听明白了没有?”
“孃孃,我知道了。”她收回点神思,小小声嘟囔。
她知道了,原来她和他之间,还隔着远远的鸿沟,她只能站在对岸,遥遥地望他。
儿时并不知晓,只一昧地跟他任性,长大后方知,原来绊住她的,不只是她的年幼无知、他的郎心似铁,还有这其间诸多的人情世故。
岭南送来的谢礼终于寄到了。
一大篮子黄皮干、一大篮子化州橘红、一大篮子南海干生蚝……全是些正宗岭南风味的土特产,不值几个钱,但的确都是实心实意。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那一大袋子茶坑老树陈皮了。
冬宁打点完那些特产,小脸儿一拉,都快哭了。
这要是搁以前,那都好说,可这几日,眼看得章府门庭若市,连那些扛着半人高的珊瑚石送过来,都被何晏婉拒了去。爹爹这些土货……叫她怎么拿得出手嘛?
“孃孃,我不想去送了。”她瘪着小嘴撒气。
“听话,大人他不会不收的。若是太贵重的东西,自然是不敢接,可恰是这些风物特产,反而是好收的。”
“可我不想去嘛……我就是不要去……”她苦着个脸,怎么也说不听。
她不想过去,像是同那些逢迎巴结他的人一样,巴巴地将东西递过去,好求一个他上大人的垂青似的。
“孃孃,你替我去吧。”
“啧!那怎么成呢?!我去像什么话?”
务必要小姑娘亲自过去,才能显出心诚意恭。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她叫嚷着,撅起个嘴又开始掉眼泪。
芳嬷嬷憋着股火,气得直想捶她,可没办法,终究还是拗不过。
“就这些东西,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芳嬷嬷站在书桌前,垂首谢恩。
章凌之手上自顾自写,竖起半只耳朵在听。
见他半天不搭话,芳嬷嬷心里直打鼓,抬眼偷觑他,又继续赔上笑道:“老爷也知道,这几年大人教养宁姐儿,属实辛苦,她那个性子,最是能磨人……”
“雪儿呢?”他忽而发话,连眼神也没给一个。
噗通!
心猛地一跳,她暗道糟糕。
果然,大人还是介意的,这种事叫她个下人出面来张罗,委实太不像话了点。本来是实在心意挑来的礼物,这下倒也显得敷衍不值钱了。
“她……宁姐儿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
刺啦!
太师椅在地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雪儿她怎么了?!”
还未等芳嬷嬷张嘴,他迈步出来,“你怎么也不早说?我去看看。”
“大人……”芳嬷嬷急得步子一挪,下意识挡在门口,脸色吞吐起来。
章凌之步伐顿住了。
他何其机敏的人物,刚刚竟没听出这是老仆妇的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