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79节
见小姑娘肿着一双眼睛,毫无气势地仰头质问:“小叔叔……你为什么要赶孃孃走……?”
他张了张嘴,压下心底那簇冒头的心软,冷硬道:“你问问她,有哪个下人会擅自带自家小姐同男子私会?这样的刁奴,我把她遣回,不过是略施惩戒,好叫她长个记性。要真等到你坏了名声那一日,我又该如何同你父亲交代?”
他说得冠冕堂皇,冬宁听得不疑有他,只是羞愧地垂下头,默然低泣:“你……要是不喜欢我跟裴延来往……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何至于要把孃孃赶走……?”
她不知道,他此前早已严正警告过芳嬷嬷一次,却没成想,那老仆妇竟胆儿比天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
不愿同她过多解释,料想小姑娘现在伤心,也听不进去。望着她委屈的湿漉漉的脸颊,只是幽幽叹口气。
心都被她的泪水泡得肿胀,沉甸甸地在腔子里挂着。
“雪儿听话……”他抬手,指腹要去抹她的眼泪,刚触到小姑娘的脸颊,就被她侧着脸躲开。
“小叔叔……我饿了……”
手指僵在空中,他只好缩回手,苦笑地应一句:“好,赶紧先吃点东西吧。”
冬宁木木然地坐在了方桌边,茯苓麻利地上菜来,菜在灶上温了许久,端上来还呼呼冒着热气。
看到桌上一盘盘摆开的菜,冬宁彻底傻眼了:
糟辣脆皮鱼、折耳根腊肉、水蕨菜炒肉。
这些,全都是她爱吃的黔东菜。
可是芳嬷嬷走了,府上的嘉兴厨子哪会做这些呢?
一旁的章凌之看出了她的疑惑,招招手,叫茯苓取两幅碗筷来。虽则他在宫里已经用过饭,往常也没有宵夜的习惯,可今日怕小姑娘一个人吃饭无聊,便想着陪她用一点。
“我把府上的厨子换了,听说现在这个黔东菜做得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尝尝。若是不喜欢,赶明儿我再叫人换一个来。”他若无其事说着,接过茯苓递来的碗筷,夹起一片熏腊肉,放到她碗里。
知道小姑娘是个挑嘴的,以前看她吃嘉兴厨子做的菜,跟猫吃食儿似的,一点点往嘴里塞。她就好黔东这口酸辣劲儿,而今芳嬷嬷走了,怕伺候不好她的胃口,便特地寻了个会做黔东菜的厨子来。
“傻了?快吃吧。”见她还在直着眼睛发怔,章凌之曲起手指敲敲她的额头,唤她回过神来。
冬宁深吸口气,却觉得那心口,又酸又胀的。
她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甚至有点闹不明白,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呢?
夹起碗里的腊肉,她用牙齿咬着往嘴里送。腊肉的熏香味浓郁,锅气炒得正宗极了,要是搁以前,她一定食指大动,可如今,却是味同嚼蜡。
舌尖一触到那油盐的刺激,肚子还是猛然间觉出到饿,她默默小口吃着,低头不语,腮帮子随着咀嚼动啊动,像只蹲在墙角啃草的小兔子。
这少见的乖巧,惹得人心头一片松软。
章凌之终于弯了唇角,他随便用了几口,又搁下不动,专注地给她剔鱼刺儿。嘉兴菜偏鲜甜,他实是吃不惯黔东菜这呛辣的劲头。
冬宁一边吃着,就看到碗里又莫名多出几块鱼肉,浓郁的芡汁儿勾着滑嫩的白肉,一根鱼刺也无,剔得干干净净。
她努努嘴,不情不愿地夹起那鱼,往嘴里送。
是瞧得出她不大高兴的,但到底在他的陪同下,吃下去不少饭,章凌之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自芳嬷嬷走后,冬宁便不得不每日同章凌之一起用餐。
非是她想要扒着他,冬宁说过,想要自己在园子用餐,可他却当没听到一般,还是每日一下了值,便换了常服赶来,陪她一块儿用晚膳。
冬宁不大想让他来,分明地见他不太吃得惯黔东菜,可还是每日准点出现,陪她吃饭。
若是临时有要事绊住了,必会差人来府上通知一声。
冬宁撇撇嘴,不置可否。她本来也没有要等他吃饭的的意思,他爱来不来,倒平白生出这许多讲究。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许是实在厌烦看他每日在自己眼跟前儿晃悠,这日,冬宁特地悄悄告诉府上厨子,自己今日想要吃辣,每一道菜都要辣,巨辣、狠辣、爆辣,越辣越好。
厨子本就是来给这位姑奶奶做饭的,自然听她吩咐,有求必应。
于是今日的菜端上桌,一片飘红。
章凌之执着筷子,着实傻眼了。
连那翠绿的清炒萝卜叶上都混满了辣椒面,这可叫人怎么下得去嘴?
往常他陪冬宁吃饭,有些辣劲儿的菜他或者不沾筷,或者勉强送两口,不曾像今日这般,一桌子菜骇人得紧。
还没开始动筷,腹中便隐隐绞痛。仿佛已能预见,自己将这些菜送入口中的后果。
冬宁恍然不觉,夹一大口泡椒黄牛肉送入口中,吃得滋滋有味儿。
“嗯……香……”她扒拉两口饭,一副大快朵颐模样。
章凌之苦笑,一下就明白过来她那点儿促狭心思,也不恼怒,只是默默也夹起一片牛肉,送到嘴里。
“咳咳……咳……!”才刚咀嚼两下,便呛得面红耳赤起来,拳头捂住嘴,直咳嗽。
茯苓见状,赶忙斟一杯茶过来,一边轻拍他的背,“主子您慢点,吃不了辣就莫要勉强。”
冬宁也停住了筷子,见他这样儿,有点心虚。
但见他耳尖微红,似有不适,深蹙眉,仰头将水一杯灌入。
“你……要是吃不惯,我以后自己一个人吃便是了。”她咬着筷子,咕哝出声:“我就爱这点辣味儿,反正也吃不到一块儿,没必要占着一张桌子。”
“没事。”章凌之接过帕子擦擦嘴,又递回茯苓手上,咳得厉害了,眼角还蓄着零星的湿润,“既然你爱吃,我总要把它吃惯的。”
冬宁咬住筷子头,直皱眉,只觉他这话有点奇怪,但也并未深想。
随你。心里嘟哝几句,她只好硬着心肠,继续享受她那火辣辣的菜去了。
“主子,要不我叫厨房给你煨点红烧肉来……”
茯苓伏在他耳边,轻声关切,却被他摇摇头,退了下去。
“给我打碗清水来。”
茯苓领命照做,端来一碗水放他手边上,他悠游地夹起一片牛肉,在清水里涮一下,方才送进口中。
表面上的辣油是除掉了,可那炒进肉里的辣味却是犹存。他缓缓咀嚼着,想着从不那么辣的菜开始,一点点适应。
冬宁都傻眼了。
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吃菜的。
这要是在黔东老家,肯定是要被人指着鼻子笑的。
“噗!”想着想着,她憋不住笑出了声。
章凌之眉心微动,眉间浮现浅浅笑意。
这丫头,就是要看自己吃瘪,她就高兴哩!
见他神情悠然闲适,似是还颇为欣悦,冬宁立马又垮下个小脸,抿抿嘴,故意低头扒饭去,只是不想理会他。
这个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烦的呢?哼~!
冬宁并不知道的是,自己想离他远远的,可其实,常常地,就连那安睡时的模样,都暴露在了他的眼底。
夜里,茯苓将大灯吹熄,放下帷幔,确认冬宁睡着后,也并不急着去偏房歇下,却是坐在门外台阶上,点着脑袋打瞌睡。
疏忽,只听得园门外响起莎莎的脚步声,节奏沉稳,不疾不徐。
立马便清醒过
来,她起身迎下台阶。
“主子……”她躬身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她睡了吗?”
“是。”
二话不说,章凌之放轻脚步上了台阶,又拈着手推开房门,腿一迈,像条泥鳅似的便溜进了屋内。
哎。
茯苓在园子里看着,直摇头叹气。
有些事情,她这个局外人都比他们看得清楚。主子明明喜欢得紧,可就是不愿给雪儿姑娘一个交代,这成天不清不楚做贼似的,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章凌之撩开帷帐,清甜的山茶花香气透出,熏人欲醉。
他挨在床边坐下,静望着少女沉浸的睡颜。
这一切,他早已由一开始地束手束脚,而今是做得熟练自然。
甚是都无需躲开芳嬷嬷,有茯苓的掩护,更是放心大胆了。
轻轻撩开被子的一角,寻到她的小手,拢在掌心。少女的手心软嫩,跟他的实在大不相同,每每这种时候,都轻易激起他更多盛开的欲望。
但他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这么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手在自己手里,填满着心角一点点坍塌的空虚缺口。
“嗯……”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砸吧砸吧嘴,动了动脖子。
莫名地,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心中想到些什么,那笑容又寂然了下去。
这段时日,他内心矛盾激烈,天人交战,很多时候,他常常恍惚,甚至判断不了为何是、何为非。
或者说是与非,在她面前,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他并不是一个心善的人,可在心中划出的底线,他从未踏破。
手又紧了紧她的小手,眼底一片柔软。
他想,若是自己真点了头,她定会开心极了,光是想起她那雀儿般欢快的样子,心中,便慢慢盈满幸福。
只是……他不知道呀,他真的……不知道。
*
春花才谢,五月将至。
又到换季时,冬宁将自己的衣橱清点一遍,发现去岁穿的那些夏衣,有些款式过时了、有些款式她而今不喜了,总想着要再去裁几身新衣。
茯苓挽着她,打量先去趟布庄挑衣料子。
两个小姑娘在布料里挑花了眼,冬宁比比划划一番,看着这些漂亮样式,心情都好上许多。
这时节,天气还没热起来,正是舒爽的好时候,可两个姑娘在布庄里挑挑拣拣、来来回回地,还是沁出了一身薄汗。
茯苓去桥头的饮子摊,给她打了一碗豆蔻水,冬宁接过碗喝起来,就站在廊檐下,看车夫将她们挑出来的布匹往马车上搬。
“颜姑娘?”
醇厚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带着令人心颤的熟悉。
冬宁心一惊,忙错愕地转头,仰起脖子,正撞入一双清亮璀璨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