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80节
男人一如既往地英俊,甚至几时不见,他那过于明艳的容颜又是叫她心中暗自讶异了一瞬。
唇畔含笑,如沐春风,笔直宽阔的肩膀舒展,只一颗头为了将就她的视野,微微低垂下来,似盛满暮光的河面上低头汲水的天鹅。优雅,傲气,美得不可方物。
冬宁虚张嘴唇,半天,却发不出一个字。
连一旁的茯苓眼神触到方仕英的脸,也呆愣了半晌。
“仕英哥……”想要叫他的,可剩下的话噎在嗓子口,吐不出来了。
她想起章凌之的话,脸色唰地惨白了,更兼顾及茯苓在侧,简直就是章凌之的头号耳目,她更是不敢出一言以复。
“哥哥”两个字吞了回去,她慌张地低下头,不敢触碰他过于亲切期盼的笑眼,只是转着身子,一时竟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地好。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颜姑娘,怎么了吗?”他敛了笑意,见她这闪躲的样子,像是浑身被蚂蚁咬了一般,心中不由费解。
“没……没事……”她匆忙回话,依旧不敢多看他一眼,“那个……就当我们今天没有遇见好了……”
撂下这句话,她绕过他,急匆匆迈开小步走了。
方仕英被弃在原地,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高大的身躯僵直,立在布庄廊檐下,像一尊石塑,暗淡成灰,不懂该如何驱使自己的手脚。
冬宁低着头,只管哼哧哼哧往前,根本不敢回头看。
“姑娘!你慢点!等等我!”
身后传来茯苓的追逐,她忽地停下脚步,呼呼喘气。
前头便是月桥了,燕京城十分繁华的地带。桥上人来人往,河面船只穿梭,吆喝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身边擦肩而过的,不少行人过客。
这世上挤挤攘攘,哪一次的相遇不是缘?更何况,愿意为你驻足停留的人?
不知为何,一刹那的心软,似是意有所感般,她倏地转头,却不期然地,又撞上一对漆黑深邃的眼。
那眼神里有来不及收回的悲伤,浓郁到将人淹没,却在回头对上她眼睛的刹那,流露出一丝错愕。
心中陡升羞惭,他仓皇地转过身,跛着那脚,高大的身子攲斜,一瘸一拐地,几乎是快步逃离开。
他走得太快,本就不便的脚更是将身子带得歪出巨大幅度,晃动着,陡然多出几分滑稽。
心口像被扎了一下,没来由地,冬宁几乎是瞬间,眼眶逼出酸楚的泪。
再没多想,像是不顾一切般,她甩开腿,奋力朝他奔去,拨开步履匆匆的人群,寻着那道高大的、脆弱的身影。
第49章 凌乱吻痕画着油彩的唇擦过她颈间(“……
“仕英哥哥!”
冬宁冲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方仕英看着面前娇喘微微的小姑娘,呆愣住了。
“颜姑娘……”他不确定地开口,神情吞吐,那双漂亮的眼眸中闪着卑微的光,下意识地躲避她眼神的追逐。
可冬宁偏不,拼命寻着他的视线,“仕英哥哥,我……”余光中,看到茯苓又折返回来,正朝她这头跑。
她气得心中暗自跺脚,苦着脸道:“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实在是……”
“我知道。”他温和地苦笑,悄声打断:“我和姑娘云泥之别,本就不是一路人,我这样身份的人物,姑娘避之不及是应该的。”
“我没有!”冬宁急红了脸,扯着嗓子辩解:“我从没这么想过你的!”
欲要再解释,却见茯苓已经跑到近前来了。
“你等会儿我。”
她一个大步上前,将茯苓拽到一边,挽着她的手臂,低声在她耳边道:“茯苓姐姐,你上马车里头等会儿我,我同他说几句话。”怕她误解,忙着又强调:“就只几句话而已。”
茯苓狐疑地瞥一眼那高大俊朗的男子,又看看冬宁,似乎只是很不放心。
冬宁眉头一皱,显见得不高兴了,“我又不是犯人,犯得着这么提防我嘛?”
茯苓被她这一说,却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点头,“瞧姑娘说的,我哪儿是那个意思……那行,我先上去等你,你快着点。”说完,扭身上了马车。
茯苓在马车上坐定,悄悄掀开帘子,从缝隙中去探外面的情形。
知道她必在暗处观望,但冬宁也并不在意,她只是想跟他好好说上几句话。相遇一场,即是缘,她不愿他心里存着误解,而为此感到伤心。
方仕英见小姑娘和那侍女拉拉扯扯一番,似是将她打发走了,方才又回转身来,不由好笑:“什么话?还要避着你的婢女说?”
冬宁撇撇嘴,眼珠子轱辘一圈,差点翻出个白眼来,到底克制住了,满是怨气地嘀咕:“那就是我叔父派来看管我的,烦人得紧。”
这一晌,方仕英才觉出奇怪,“你身旁那个嬷嬷呢?”
“被小叔叔遣回家了……”旁的,她也不愿过多解释。毕竟和别家公子私会这种事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可是她惹那个大人不快了?”
“嗯……”冬宁失落地点点头,“我……那晚抱歉啊,说好的要同你吃宵夜呢,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想起这个,她不由耸了耸鼻子。都怪小叔叔那个人,心眼也忒小了。
“无事,我本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笑,声音低醇,好听到似一捧浓香的清酒。
不知为何,光是听着他说话,似乎心情都会变好。
冬宁也不自觉微弯唇角,很快地,眉毛撇成个八字,那小脸儿又耷拉下来,“还有……我刚刚也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但是以后……以后可能在街上再碰到你,我也要装作不认识你的,你别生我气……”
方仕英错愕,瞧她这一本正经忧虑的模样,又不禁好笑,“这却是为何?”
忽而想起那位婢女,他明白过来什么,“是你叔父,他不想你和我走近,是吗?”
冬宁抬首,水润的大眼真挚地望着他,“嗯!”她右脸颊的小酒窝紧紧抿着,显出一副十万分认真的模样。
“他说了,要是我以后再和你来往的话,他……”想起章凌之那番威胁的话语,冬宁还是心有余悸,瞪着眼睛,极其严肃道:“他就要把百戏阁端了,叫你没饭碗吃了!”
少女模样太真诚
,一双清眸混着对他前途的担忧,似乎当真得不得了。
方仕英没忍住,竟是弯唇笑了。
“你……!你还笑!”见他竟是这种反应,冬宁有点气急败坏起来,脚往地上轻轻跺几下,“我很认真的!”她还刻意强调一番,娇软的嗓子里都逼出了哼哼的怒音。
她这样子,实在太可爱,方仕英眼睛微眯起,笑得更灿烂了。
“嗯,我知道。”
他嘴上说着知道,可那松泛的语调,分明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儿。
“我说真的。”冬宁反而不皱眉了,语气也冷静了起来:“我叔父他……总之就是……挺厉害的。”
方仕英点头,“一品大员,位高权重。”
这些,他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惹眼的绯袍和仙鹤补服,想不注意到都难。
“是呀,你都知道了……”她脖子又低了下去,霎时弱了气势,“我叔父他管我管得严,不喜欢我在外面跟别的男子随意往来。”
连裴延这样的家世都被他一棍子打死了,更何况是方仕英这样的戏子?
她知道,他这个人重义重诺,父亲把自己交到他手上,他必须要对父亲有个交代,在她交友这件事上便分外严格了些。
方仕英深吸口气,心突突地跳,恍然间,乱了节奏。
应该转头就走的,她本不是他可以沾染的人,可望着少女怅然若失的神情,心底升起一抹酸涩,还有几丝不甘。
“颜姑娘。”他开口,喉咙有点发紧、发哑,丝弦上沾了锈迹,拨动出的音调却依旧悦耳,“我就想知道,若是没有那位大人的禁令,你……是否愿意,同我说话呢……?”
冬宁讶然地张嘴,抬眸,望向他清亮的瞳孔,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只知上嘴唇碰下嘴唇,点头讷讷道:“愿意的……我愿意的……”
方仕英彻底笑开了,那有点尖的漂亮的耳朵动了动,昭示着主人的欣悦。
“既如此,我想邀颜姑娘再共赴一场晚餐,不知姑娘可否愿赏脸?”
“啊?”冬宁有点傻眼,“可我都说了,我叔父他……”
“颜姑娘。”他忽然郑重地打断她,乌黑的眼眸中充斥着丝庄严,“我知道,那位大人说到,便有本事做到。”嘴角一扯,像是在苦笑,又带着点不屑,“那百戏阁,本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没了便没了罢。”
头又放低了点,他俯就她的身高,气息更近了,声音也更轻柔了,眼神定定锁住她的,似在空气中抚弄着少女惊愕的眼波,“可比起没了去处,叫你吓得不愿跟我说话,更叫我心里难过百倍。”
眼皮迟钝地上下翕动,冬宁被他深邃的眼睛紧紧牵着,一时凝固了思考。唯有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洋流,那热意直达嘴角,在唇畔化开一个暖暖的笑。
奇怪地,她莫名赧颜,轻垂眼帘,不知该如何回话地好。
“那……就怕他真要生起气来,便不只是百戏阁的事……”
“我不在乎。”他坚定地回,眼神更是强硬,“那些官大人大可以拿权势压我,可若我真的怕了,那当年……”顿了顿,他还是颇为艰难地开口:“当年,我便也不会瘸了这条腿……”
唇角噙着苦笑,他见冬宁的眼神中只有怜惜,没有疑惑,便知晓,她早已了解自己这条断腿的过往。
“颜姑娘,不必同情我。”他温声软语,语气不卑不亢、不怒不忧,“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所有结的苦果,我都甘心咽下。”
“权势可以折了我的腿,却不能弯了我的腰。我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却又长了身硬骨头,注定要磕得头破血流。”
他眼中的苦涩,蔓延至嘴角,“过去,我是想护住自己的尊严,而现在……”又顿住,他不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我是想护住一次,和姑娘说上话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都好。”
*
章凌之今日在衙门当完值,也不乘轿子,自己悠悠步行回了府。他公廨里便换下了官袍,着一身宝蓝团云纹纻丝圆领袍,麒麟纹镂空白玉环垂在腰间,卸去了不少官威,行动间倒真似个世家公子的清贵。
他近来偏好这宝蓝色的衣裳,柜子里有的亮色衣衫硬是穿了个遍。茯苓还觉奇怪,主子向来偏好暗色、淡色的穿着,而今却像是忽然转了喜好般。
不过主子穿这鲜亮衣裳,确实人一下显得年轻不少,若真丢那贵公子堆里头去,恐也不会有人觉出他竟已有而立的年纪。只不过他眉眼间那层煊赫的官气,着实还需收敛点,这样便又更年轻了几分去。
章府离兵部衙门并不算远,走路半个时辰内便也能抵达。
章凌之一个人迈着阔步,行进得不太快,穿梭于喧闹市井中,竟也品出别一番滋味。他身形虽高拔,但在北方人中却也不显,只气质相貌太出众,竟是惹得路人频侧目。
行至桥头时,但见桥下、桥上摆满了吆喝的摊贩,他懒扫一眼,忽地,却被一个老翁的卖品吸引了目光。
那老翁脚下摆着一溜竹笼,笼子里头关着数只小兔,或竖起耳朵、抬起前爪张望;或默默趴在地上啃叶子,这形态,真鲜活可爱极了,竟叫他一下便想起来某人。
要说这兔子本也寻常,他小时候还进山抓过几只,只是久居城里之人着实见它稀奇。
莫名地,脚尖调转,他朝那老翁走去。
“官人,来瞧瞧我这兔子!”老翁见有贵客走来,立马打开笼子,手一探,揪住一只兔子的耳朵,将它提溜起来。
“这只多肥!回去叫厨房往锅上一架,香得流油呀!”
章凌之听了直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