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原来不是她见多识广,只是她有职业道德。
  看着她手速快到飞起,打字打出残影,知白绝望地哀叹自己英名尽失。
  屋里剩下的三人互相对视。
  霍行川脸上的红手印一时半会退不下去,被小护士重新扶到了椅子上,知白的锁链还在手上挂着,靠在病床上正皱着眉思索一会要怎么给霍行川解释。
  时铎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指着锁链问:“那玩意儿什么时候能解开?”
  “解不开了。”霍行川冷冷说。
  “要带一辈子?”时铎震惊。
  “嗯。”
  “那上厕所怎么办?”时铎认真问。
  知白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这是该问的吗?你倒是让他解开啊。
  “我领他去。”霍行川说。
  知白睁开眼睛,一言难尽地看着霍行川,心道你居然真的回答他。
  “那啥……”时铎无措地扣了扣手,“你俩还没痊愈,还是得好好休息……”他的视线躲躲闪闪,吱唔着:“那什么的时候悠着点,而且病房……也不隔音……护士还得查房……万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知白崩溃地钻进被子里,把脸蒙上:“我要休息了!”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了。
  时铎闹了这么一出,知白觉得更加疲惫了。
  他听到被子外面霍行川一脑门子问号地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知白缩在被子里小声嘟囔句:“他对咱俩有点误会。”
  霍行川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用舌头在里面舔了舔:“哦?误会了我和仙人什么?”
  这句仙人听得知白格外别扭,他索性装听不到,眼睛一闭直接昏睡过去。
  半响他听到霍行川说:“你没有堕魔。”
  他顿了一下,轻轻说:“我不认识知白,但是我知道贺生山他不是恶人。”
  门又一次被关上了。
  知白躲在被子里,缓缓睁开眼睛。
  金色的锁链缠满了灵力,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狭小的病床上。
  他试着扯了扯,几声清脆的声响后纹丝不动。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被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满脑子都是万渊那句“他一秒钟便把幻境里和你亲密的人杀死了。”
  原来这就是凤君镇压魔海时看到的幻境。
  是他最恐惧的幻境。
  史书只写凤君封苍北魔域时陷入幻境身负重伤,因此知白的刺杀下无力还击。
  原来……他在幻境里看到的是我。
  知白从侧着身,抓着身下的床单,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来让他被幻境反噬,以至于……的人是我。
  眼角的泪水和呜咽声一起融进了枕头里,知白觉着手里的床单快要被他抓破了,指尖深深扎进掌心里,扎得生疼。
  心脏也被揉来揉去,疼痛顺着神经向全身蔓延开去。
  好疼啊,他想。
  疼得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他翻身跪趴在床上,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泪水糊了一脸,他想张开嘴放声大哭一场,又努力压了回去。
  只好咬住一块枕头,把喷薄而出的痛楚送到了唇齿间,野兽一般对着嘴里的枕头撕咬发泄。双手攥拳对着自己的脑袋疯狂捶去,边捶边想“去死啊!去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当初进入幻境的不是你?”
  “如果没有你,凤君就不会……”
  所有的哽咽都压在喉咙里,像是一把刀,把狭窄的喉腔割得千疮百孔。
  一阵拳打脚踢后,知白趴在床上微微喘息。
  在这股吞没一切的悲伤中,他发现自己心底竟然生出一抹隐秘的快感。
  他是因为我。
  这句话像是抹了蜜了毒药,一时间他喜不自胜,又肝肠寸断。
  霍行川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时铎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听下面的人汇报工作。
  虽然吊着胳膊,但是丝毫不耽误安排工作,这边听汇报,那头已经把电话拨出去了。
  时铎不愧是练体术的,体修成神,一身腱子肉没白长。连方隐年都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时铎估计没多久就能拆绷带去参加铁人三项了。
  霍行川靠在墙上,抬眼就是对面的宣传板。
  这家医院是内部医院,往来的不是特案局的人,就是其他修士。
  因此宣传板上非常贴心地印着丹药在现在医学的新发展,霍行川从头看下来,整段文字宗旨是现代医学并非洪水猛兽,修仙之人切勿闭门造车,非丹药不吃。
  角落里还印着一个凤君的卡通图案。
  霍行川眉头一皱,这凤君怎么什么都管?
  他慢慢坐下来,拐杖扔到一旁,选个舒服地姿势靠在椅背上,和面前的卡通版凤君四目相对。
  接着挑衅版地哼了一声,暗地里竖了个中指。
  我不信他是坏人。
  凤君死了一千年,眼前这个快要褪色的动画小人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咧嘴大笑继续端着那行“温馨提示”。
  时铎那边安排完了工作,远远地看了霍行川一眼,看他行动不便,于是贴心地吊着胳膊坐到了他旁边。
  “前几天联系上沈语父亲了,他们刚做好笔录,你要不要看看?”时铎问。
  听到这个名字霍行川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来是谁。
  从沈语遭到意外,到进入幻境,又昏迷了几天,之前的一切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女儿突然遭遇意外,当爹的得崩溃吧。”
  “他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第35章
  “她是个怪物。”
  沈安军四十多岁, 却已经有些许老态。穿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努力把自己缩在凳子上,视线总是向下垂的, 那张刻下皱纹的脸好像永远都抬不起来。
  小陈停下了记录的手,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安军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她一直很怕黑。”
  他嗓音沙哑,语句间有些发滞, 似乎每句话都要消耗他很大力气, “她总说黑暗的地方有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
  他眼神浑浊而茫然, 神情怔怔,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 我看不到。”
  沈安军的目光越过对面的年轻人, 飘向窗外遥远的天际。
  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个炎热的夏日。
  热浪一股接着一股,那时候沈语还很小, 她拿着最喜欢的奶味冰淇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突然,她指着对面空荡荡的街道说:“爸爸, 那里有个老爷爷, 他说他好疼,我们不过去帮帮他吗?”
  “那里没有人啊。”
  “有人啊。”年幼的沈语抬头看向自己,“那个老爷爷看起来好痛苦,我们送他去医院吧。”
  头顶烈阳昭昭,沈安军流了一身冷汗。
  不对,他想, 不是夏天。
  是冬天。
  是个飘雪花的日子。
  她从柜子里翻出件大棉衣,朝着阳台跑去:“窗外有个小姑娘她被冻的好可怜。”
  不顾自己和她妈妈的阻拦,她把大棉衣扔了出去, 棉衣从五楼往下坠,最终落在了松软的积雪上。
  “她怎么不拿着呢?”
  沈安军看向妻子,发现她和自己一样满脸恐惧。
  啊……好像秋天也发生过这种事,春天也……
  沈安军的脑袋乱成一团,无数记忆往外乱蹦,最后他发现很难用季节和天气来度量,在过往数年的生活中,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
  “爸爸妈妈你们看不见吗?”
  “就在那里啊。”
  “我没有说谎。”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爸爸,黑暗的地方有怪物。”
  “爸爸,怪物在吃妈妈。”
  “爸爸,我害怕。”
  沈安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半个身子往下弯,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脑袋里的沈语终于不再说话,即将成年的少女退成了小孩模样。
  她梳着羊角辫,手里的冰淇淋在烈日下慢慢融化,粘稠的汁水滴到手上,她却只是抬头看自己:“为什么你们看不到呢?”
  “我们之前住在县城里,周围人知道她的事情,都说她不正常。”沈安军继续说。
  他咬着唇 ,发出几声痛苦的喘息:“我和她妈领她去了很多医院,大大小小的医院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各种检查也做了。我们家不富裕,为了给她看病借了不少钱,大夫甚至开始怀疑有问题的是我俩,因为种种报告显示沈语很健康。”
  他慢慢坐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格外疲惫:“没办法我们又到处去打听偏方,去寺庙,但是都没有用。她还是能看到那些怪物。”
  “后来她妈妈去世了。”
  “什么原因?”
  “我回家的时候,她妈妈躺在楼下,满地都是血。沈语她……浑身是血地站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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