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知白退无可退, 被迫沉在他身下的阴影中,对上他自上而下的眼神, 身体紧绷,一股压迫感欺身而上。
  手掌在霍行川的强硬力度下直挺挺向前伸出,他像是个课堂上正在等待挨手板的学生。
  解手铐也不需要手这么直吧, 这么用力干嘛?
  还离这么近……
  他偏过头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给我看手相么?”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 知白回过头来。
  接着,他嘴角僵在脸上。
  他看到霍行川带着笑意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鲜血一瞬间涌出来。
  “你……”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个字,霍行川沾着血的手指已经落到他的掌心,慢慢画下一笔。
  知白的瞳孔瞬间张大。
  这是在……设咒?
  他居然要设咒!
  “你放开我!”知白挣扎着想要逃脱桎梏,可该死的手铐让他使不出一点力气,怒气也成了徒劳。
  手铐在拉扯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磕碰间在手腕间撞出一道道红痕。
  霍行川面不改色,一笔一划沉稳有力,符咒很快显现在眼前。
  知白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你发什么疯!”
  符咒越发完整, 霍行川的腿收了几分力,知白被困住的小腿勉强挣脱,便不管不顾朝霍行川胡乱踢去,厉声道:“放开!”
  猝不及防的攻击让霍行川手指一抖,却依旧沉着脸接下知白一连串的佛山无影脚,忍着痛硬生生把符咒画完了。
  “霍行川!”
  泛着金光的血字符咒落在掌心,慢慢消融在肌肤里,很快很快就和自己体内的灵力混在一起。
  符咒完成了。
  霍行川握住知白双手间的锁链,略微施力,锁链应声碎裂。
  然而知白已经不在意了,喉间翻涌着喘息,他抬手给了霍行川一巴掌。
  锁链声和他混乱的气息绞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这种符咒……”
  “我知道。”霍行川平静地说,火辣的温度立刻从脸上漾开,他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握住知白还在轻颤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符咒,感受着指尖细微的温暖。
  “我知道,仙人。”
  他又说了一遍,看着符咒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皮肉中。
  “锁灵咒。”
  霍行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低低地落进知白的耳朵里,“符咒完成后,我能时刻感知仙人魂魄状态。无论仙人去哪,是生是死,我都能感受到……”
  知白气息再次翻涌起来,提着声音吼去:“那你应该也知道此咒有代价!我会不停吸收你的灵力,如果我魂魄受损,你也会跟着承受伤害!”
  “我知道。”
  又是这种平静的语气。
  知白又气又怒,抓起霍行川的手:“锁灵咒是大咒,一次施咒没有作用,现在解除还来得及!立刻解开!”
  “没有用了。”霍行川轻轻笑了一下,“谁让我比你早醒几天呢?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施咒。病房里贴的不是封禁术,只是锁灵咒上的障眼法罢了,没想到仙人虚弱到连这都没有发现。”
  “方才已经是第七次,锁灵咒完成了,仙人。”
  知白气得起身推开霍行川就要离开,又被他拉了回来,指尖交织,来了个十指相扣,一种陌生的感觉随之而来。
  “别走。”
  知白肩膀一沉,霍行川坐下来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感受我的魂魄?
  “不是所有锁灵咒都能成功的,不少人在感知对方灵魂的时候会因为魂魄不合而被反噬。”想抽回来的手又被按了下去,知白冷冷地说,“所以我劝你放弃,我不需要你的灵力,也不需要你替我承受伤害。”
  霍行川睁开眼狡黠地笑了一下:“巧了,我和仙人魂魄特别合。”
  说完他又细细感受了一次:“很温暖,很舒适……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像是很怀念似的。”
  知白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霍行川,那时候他就试着给自己输送了一点灵力,同样很温暖。
  对了,当时自己就是因为这股温暖才决定跟他离开的。
  难不成真是撞上了那点渺茫的概率,自己和他魂魄相合?
  被感知魂魄倒是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因为契约的关系,霍行川的灵力浪潮一般,温柔地将他环住。
  像是落进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
  连同他焦躁愤怒的情绪也安抚下来了,知白叹息一声问道:“为什么呢?霍行川。”
  指尖触碰着对方的手背,掌心相贴,霍行川用灵力轻轻抚摸着身边人的魂魄。
  为什么呢?
  到底是在那一瞬间涌上来的这种念头呢?
  前几日知白即将倒在腐尸烂鬼中的时候吗?在镜宫幻境里知白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时候吗?还是之前要冲上去和万渊同归于尽的时候?
  都不是。
  早在西北那个偏远的派出所,看到他的第一眼,霍行川就想这样了。
  想带他走。
  想让他在自己身边。
  确定贺生山就是就是传说中的知白仙人的时候,更多的情绪是害怕。
  是了,霍行川想,他只是害怕这个人会离开自己罢了。
  害怕他逃走,害怕他要因为什么莫须有的原因义无反顾地去赴死。
  所以才会想出来这个下作的方式,强行把人放在自己身边。
  真卑鄙啊,霍行川。
  “我不想让你死。”
  知白的瞳孔微微张大,听见霍行川继续说:“我从来没觉得知白就该去死。”
  阳光从地面上一点点向后退去,整间屋子在模糊的光线下暧昧不清。
  霍行川几句话砸的他晕头转向,胸口里翻涌出千万中情绪。
  有一瞬间知白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又被他压了回去。
  天雷打下来的时候,他想就这样死了吧。
  可惜他没死。
  醒来后看见万渊,他又想和万渊同归于尽。
  可是他还是没死。
  后来很多次,知白都想如果自己的死能换来霍行川继续活下去也不错。
  偏偏这个人一次又一次想让自己活着。
  夜色终于席卷了整个屋子,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他们指尖相连,魂魄相依。
  半响,知白才喃喃吐出一句:“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握住霍行川的手,在一片昏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知白一连几天都没再和霍行川说话。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锁灵咒的缘故,一千年没和人同床共枕,但是这几天挨着霍行川睡倒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每天晚上他被霍行川看着做一套修仙养气操,接着被喂一碗滋补药汤,洗漱完毕后几乎躺下就着,一夜无梦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床头就放着霍行川端过来的早餐。
  虽然还没原谅被设下锁灵咒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日子过得确实滋润。
  所以他没问为什么这么多天还在这里呆着。
  直到今天破天荒地被霍行川叫醒。
  知白揉了揉眼睛,见霍行川难得穿了件正装,连头发都梳地整整齐齐,配上暗纹领带,看起来人模人样。
  知白终于开口问道:“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知白终于肯开口说话,霍行川眉梢闪过一抹很明显的惊喜,随后神色又暗下去:“时铎举行了追悼会。”霍行川扶着知白坐起来,把正装递给他,“你也换上,一会我们就过去。”
  知白一怔,把衣服接了过来。
  不知道霍行川什么时候买的衣服,知白穿起来竟然很合适。洗漱完后,霍行川给他系好领带,知白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也人模人样起来。
  追悼会的位置在城西的陵园。
  九蛇事件的死难者太多,血肉都混合在一起,特案局的人实在没办法从团在一起的肉泥里分出谁是谁,只能按照近期失踪的人口,大概列出一份受害者名单。
  众多墓碑中间竖着块无字碑。
  时铎把受害者名单摆在碑前,神色严肃庄重地倒了一瓶酒。
  霍行川把鲜花放了过去,跟着其他人一起默哀了三分钟。
  这座陵园位置偏僻,又不大,但还是花了时铎不少钱才把它买下来,安放死在降魔路上的同僚们和无辜的民众们。
  不过民众大多都被各自亲属带回去自行安葬,只有沈语沈安军这种没什么亲朋好友的才会委屈在这种挤得不行小陵园。
  沈安军尚且有尸身,沈语只剩下一只眼睛,还有其他辩不清谁是谁的一团团肉泥,如今被一把火统统烧成了灰烬,不分你我地被放进了这块无字碑下。
  安息吧。
  不知道悼词是谁写的,配上时铎粗犷低沉的声音,听的不少人掉眼泪。
  几页悼词念完,时铎对着碑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往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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