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郑千玉告诉他自己家的地址。一路上没什么红灯也没怎么堵车,比预计的要早到。
  叶森私下比forest还要沉默很多,他讲的话比在沙龙的更少。当郑千玉问他上次寄给他的颜料好不好用,叶森很诚实地说,他还没有开封。
  “现在还在练习素描。”
  他一边开车一边道。
  郑千玉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就能知道他的绘画水平处在哪个阶段。
  这一切让郑千玉感到有趣。夜里的风显得熏然,使郑千玉再次露出微笑。
  下车时,叶森也跟了下来。
  郑千玉握着盲杖,对他说:“今天谢谢你。”
  叶森:“不客气。”
  郑千玉的盲杖轻轻点地:“很高兴认识你。”
  叶森:“我也是。”
  他顿了顿,叫他的名字:“千玉。”
  “我……我会再给你发消息的。”
  郑千玉觉得他特地强调的举动很可爱,他点点头:“好啊。我等你消息。”
  他转身上楼,叶森在他身后并没有动,一直目送着他。
  回到家将近8点,郑千玉洗了澡,擦着头发坐到沙发上。forest发来消息。
  “我到家了。”
  机械音这么读道。
  郑千玉用语音转文字:“早点休息。”
  林静松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在桌上,远远地去倒水。水只倒了三分之一,手机震动了一下,林静松握着没多少水的杯子走回来。
  看到郑千玉很寻常的一句回复,林静松将手机倒扣放在桌上,过了几秒又翻过来看。在此之前,他和郑千玉的对话也是每日寥寥几句。
  但跨越了今天这条时间线之后,林静松有了一个新名字,以后郑千玉都会如此称呼他。
  林静松不在乎自己叫什么。
  他会和郑千玉见面,郑千玉再认识他一遍,把他当成一个新的人。因为郑千玉的人生已成断谷,“林静松”这个名字随着他的记忆留在了以前的高崖上。
  林静松觉得,这是完全没关系的。
  他松了自己的领带,手指顺着领结划下来,领带散落成两端。林静松将其挂进衣帽间,他的衬衫在墨西哥餐厅的高脚凳上坐得有点褶皱,林静松对着衣柜的镜子看到它,伸手抚平。
  他低着头,最后脱了衬衫,赤着上身把衬衫拿去洗衣机,路过手机时瞥了一眼。
  手机静悄悄。
  这个晚上,林静松无端买了一些新衣服,处理了一些因时差而带来的工作。在该入睡的时间,他仍感到胸口扰动,心脏的存在尤为明显,吸入的空气先是有些冰冷,四处留有痕迹,随即慢慢融进活跃的心绪之中。
  林静松失眠了。
  在他为自己规定为睡眠的时间里,他仍旧清醒,这种破坏秩序的感觉并不好。但他面对的是与郑千玉见面后的一个夜晚,这是一个可经验证的事实,林静松记得他们在微信上寥寥几句对话,也记得自己的新名字。
  夜里两点,林静松在一种纷扰与安定交织的情绪之中睡着了。
  等他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课堂上。
  林静松知道自己正在做“清醒梦”。
  他以前时常这样,清醒地进到自己的梦境里。这时下课铃响,学生们起身,出了教室。
  因为身高,林静松一直坐在最后一排,他的同学们互相打着招呼,里面没有任何人是林静松的朋友。现在的林静松并不在乎这件事,他也起身,走到门外。
  夏天到了,学校里的树木颇多,立在教学楼前的是一排高大的橡树,它的叶子宽厚且油亮,挡住了盛夏里过于炙热的直射阳光。
  所有被它过滤的光线都变成绿荫,经阳光曝晒后,它们散发着一种芬芳而浓厚的植物气息。
  透过茂密的树枝绿叶,林静松看见郑千玉靠在对面楼的栏杆上,正在和朋友聊天。
  林静松穿过连接两栋教学楼之间长长的走廊,想要走到对面去。
  这条走廊不该这么长的。林静松心想。
  他的记忆里有明确的记录,因为那几年他总越过这条走廊,走到对面楼的顶层。每次的时间都在36秒左右,这个数字是基本准确的。
  但这次林静松感觉走了有一刻钟,走廊在他眼前伸长变形,远端向上凸起,变成了一个长长的斜坡。林静松向上走去,好在虽然困难,最后也抵达了终点。
  几乎在他到达郑千玉所在的楼层时,刚才还存在的夏天像被粗暴删除了,大雨同时落了下来。溅湿了整个走廊,所有事物在雨幕之中变得灰蒙蒙的。
  郑千玉的身影也被大雨抹去了。
  林静松走到楼梯口,踏上台阶,走到顶层。那间秘密的教室在拐角处,门被狂风吹得大开大合。林静松抬起一只手臂,挡住强烈的风雨,抓住发出巨响的门,走进教室。
  郑千玉放在窗边的画当然已经被风吹倒,画架躺在地上,林静松看见上面的画被雨水浇打,颜料混着雨水顺流到地面上。
  那些反复调试、一笔一笔叠加的绿色变得了一条绿色的河,它们彼此并不相融,缓缓流淌至远处。
  林静松走了过去,将画架扶起来,那是郑千玉送给林静松的画像。它已经被雨水冲刷得面目模糊,这画得本来就不像林静松本人,现在连人都不像了。
  林静松试图拂去上面的雨水,无济于事。这个景象使林静松感到难过。
  他心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画会被打湿,是不是不如没有拥有过它。
  这样的想象让林静松更难接受。他怎么可以没有这幅画?
  如果它会被打湿,林静松就不把它放在窗边了。撕毁了就再按照纹路拼回去,如果它失去了颜色,林静松会开始学习,直到将新的颜料添上去。
  抱着这样的决心,林静松在清晨醒来,他在窗前竖起画板,回忆着老师的教学,练习素描。
  他仍旧画得不好。他的绘画老师是很平和的人,从未批评过他。不过林静松能够日渐察觉出自己与同学之间的差距,那个坐在他旁边总偷看他的小孩,如今画出的球体已经比林静松的要端正许多。
  林静松并不为此感到挫败。他按时去上课,完成规定的练习量,削尖炭笔,又将画面上的那些黑白付诸给生疏的光影。
  这是一件曾经让郑千玉很快乐的事。
  林静松想知道郑千玉在这其中获得什么,他体会了怎样的过程。即使他远没有郑千玉的天赋,他也因此更深刻地了解,郑千玉曾经绽放的光芒。
  郑千玉今天醒得比平时晚了一些。他做了一夜的梦,也许因为许久没有看到颜色,他的梦色调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就算是晴天,也显得阴沉。
  下午还有工作,郑千玉收拾完自己,走到窗边。他记起自己的日历。
  发生的事情太多,郑千玉昨天忘记撕下前天的那一页。
  郑千玉摸索着将它拿起,将两张日历拈在指间,将它们撕去。
  又是新的一天。
  郑千玉在阳光下站了片刻,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他离开了窗前,去确认自己的新消息。
  第13章
  郑辛直接打来语音电话。
  郑千玉接起,郑辛的声音很哑,像刚睡醒一样。
  “郑千玉。”
  郑辛叫弟弟的名字从来都是喊全名,不管是小时候看他不爽的时候,还是现在怕他一不小心死了的时候。
  郑千玉在电话里的声音比他听上去还要更精神一些。
  “你昨晚上夜班了吗?”
  “啊……”
  郑辛趴在自己的枕头上,发出痛苦的声音。昨晚倒的夜班,本来是可以在值班室上的折叠床眯一下,结果这一夜来急诊的人就没停过,郑辛从一点忙到四点多都没坐下。
  “你哥真的感觉要死了……没事,再熬二十二年,等我五十岁就不用值夜班了……”郑辛感慨道。
  郑千玉:“那你怎么不睡觉,一大早给我打电话?”
  郑辛:“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我?”
  郑千玉端正了态度:“郑医生,您真的辛苦了。”
  郑辛那边没了声音,仿佛昏睡过去了几秒。
  “哦……啊,我给你打电话是要说……”
  郑辛困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上次不是和你说,去导盲犬基地看看吗?明天,明天我请个假……”
  郑千玉:“明天?”
  郑辛:“嗯啊,上次就和你说的是这个月,你明天安排一下和我出门……”
  郑千玉握着手机,道:“你明天还要请假啊?”
  郑辛咕哝着:“是啊,本来今天可以调班的,昨晚实在太忙了。”
  郑千玉一想到郑辛为了调班上完夜班上白班,想说的话更难说出口了。
  “要不……”
  郑辛警觉起来:“要不什么?”
  郑千玉:“要不我找个朋友和我一起去?你明天也休息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