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到酒店,在深夜里做.爱。过程中郑千玉假装出一种很轻佻的语气,说这个你要不要拍。林静松俯下身来,说不要。
  郑千玉抱他的脖子,摸摸他后颈短短的有些锋利的发茬,说你好认真啊,其实没关系的。
  林静松看着他有些沉溺的面孔,郑千玉在□□之中很直白,反倒显出一种小孩馋嘴的纯真意味。林静松低下头吻他,细细密密,吻到郑千玉终于喘不过气,他才说:“不要,不喜欢这个时候有镜头。”
  郑千玉愣了一下,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小声和他说“对不起”。林静松摸他蹙起的眉头,也不要他难过,又开始亲他,吸引走郑千玉的注意力。
  第二天睡得稍晚才起床。下午的飞机回国,林静松整理了行李,郑千玉给郑辛和小真他们都带了礼物,被装进行李箱中。
  到机场候机时,林静松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李教授。
  郑千玉就坐在旁边,林静松还是接了电话。李教授在电话里对他说,基因药物的第三期临床实验结束了,可以的话,他希望林静松可以尽快到洛杉矶,他需要与他当面详谈。
  林静松拿电话的手紧了紧,他看向郑千玉,口中有些干涸,只应了一个字:“好。”
  李教授在电话之中又简单提及一些未确定的问题,需要林静松先做好心理准备,一切待他到洛杉矶再展开。
  林静松挂了电话,没有先惊动郑千玉。登上飞机,郑千玉略感疲惫,没过多久就睡着了。林静松连上无线,和李教授沟通了一些信息,随后买了前往洛杉矶的机票。
  做完这些事,他久久地凝视郑千玉的睡脸。
  林静松一生中从未祈祷任何奇迹,但这一次,他希望奇迹可以发生在不久的将来,郑千玉某次睁开眼睛的瞬间。
  旅行的回程很快,身体上的疲惫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浮现。郑千玉在各个交通工具上醒醒睡睡,终于回到熟悉的家中。一走进家门,睡意又涌了上来。
  郑千玉打算再坚持一会儿,等晚一些再睡。放下行李箱,叶森已经在身后窸窸窣窣地将箱子里的东西归位。郑千玉走向窗台,摸到日历,将他们离开时的日子撕去,日历终于只剩下薄薄的几张。
  这一年也快结束了。
  叶森在各个房间进出,他的行李箱只取出一些东西,剩下的没有动。他走向郑千玉,叫他的名字。
  “我要去洛杉矶几天。”
  郑千玉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叶森答:“现在。”
  郑千玉听了,道:“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他声音很低,像喃喃自语。
  叶森走近了他,低头吻他,他的唇很温暖,手也一样,让郑千玉眼眶有些发酸。
  “等我回来,很快。”他道。
  郑千玉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叶森没有一次食过言。
  他要去洛杉矶了。叶森提起行李箱,郑千玉跟上去,一直跟到门口,再也踏不出去了。他伸出手,要叶森再握握他。大概是郑千玉看上去实在太不舍,叶森既握了他的手,又抱住他,吻了他最后一下。
  门关上之后,郑千玉突然感觉浑身脱力,差点站不住。他有些趔趄地走向沙发,缓缓让自己坐下。
  他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什么都没有做,一直捱到入睡的时间,很细致地清洗了自己,然后进入深深的睡眠。
  他梦见叶森很快回来了,在第二天的早上。梦中他在整理行李箱,郑千玉可以看见了,他看到他们放在餐桌上的证件,两个人的护照,身份证,没有残疾证。
  叶森走向他——一张他无法更熟悉的脸,英俊,缺乏表情。他让郑千玉把证件拿给他,原来他们还在北海道之旅的前夕,而郑千玉无比健康。
  一个美梦。郑千玉在梦中感叹道。
  从这个梦醒来之后,郑千玉恢复了独自一人的日常生活。
  早餐是烤吐司和巧克力奶,剩下的两餐到楼下熟悉的饭馆吃。郑千玉注重着规律和健康,希望自己的身体不会再出现任何异样。
  他还去见了郑辛,将自己带的礼物拿给他。一个郑辛最喜欢的电影的模型,两张护身符,一张保佑他的事业,一张守护他的健康。临别时,郑千玉说太久没有碰面了,很想念郑辛,然后抱了抱他。郑辛笑他变得肉麻。
  郑千玉还给今姐和邻居老刘送去伴手礼,小真和辛姐的礼物他用快递寄了出去。
  叶森好像很忙,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发信息联系,有时叶森想听他的声音,他们会打一小会儿电话。
  窗台上的日历被一张一张撕去,终于来到最后一天。
  这一天郑千玉过得很宁静,吃午饭时,他在小区里走,晒到了太阳。回到楼上,他将自己新洗晾干的床单和被套都收进来,花了一些力气,将它们重新套好。
  傍晚,他的家中再也无处需要整理。于是郑千玉坐在没有开灯的、昏暗的房间里,足有几个小时。外面的光线完全消失时,他起身走向门口,摸索着删去了电子锁里叶森的指纹。
  在最后的时刻,他换了一身质地较为柔软的、宽松的衣服,赤着脚走进阳台。
  寒冬足够凌冽的风吹拂郑千玉的整个身体,使他的衣服在风中晃荡。
  郑千玉弯下腰,为那盆绿萝浇了最后一次水。
  第71章
  一年前。
  郑辛脚底下放着行李箱, 他的东西不多,装了两个24寸的箱子,还有一个背包, 就把自己所有行李都带走了。
  郑千玉的家更空了。郑辛怀疑他放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会比自己的更多。除了角落有一箱画具,浅蓝色的壳子,那是郑千玉唯一留下的,和他的过去有关的东西。
  空旷的屋子里传来脚步声,郑千玉从郑辛住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摸着墙壁,走得很慢,问他:“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吧?”
  郑辛的宿舍离现在郑千玉的家有些远, 如果落下了什么东西,再回来取挺麻烦的。郑辛工作太忙了。
  让郑千玉给他送过去也不现实。
  郑千玉是个盲人。
  全盲,有些许光感, 但仅能用来分辨白天与黑夜。
  郑辛的脚步站在自己的两个行李箱中间,他不知道要怎么离开。对着自己的弟弟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没事, 我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郑千玉点点头:“也是。”
  又陷入沉默。
  最后,郑千玉开口道:“哥, 你走吧,天要黑了。”
  才下午,离天黑远得很。但郑辛再站下去也不是个事了,他答应过郑千玉的。
  最后, 他只好推着行李箱出了门。郑千玉站在屋里,探出身体,他的手背朝外,做了个“通行”的手势,像个不想再被家长管着的小孩。
  郑辛拿他没有办法, 他对郑千玉说“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觉得很苍白,又说“我下周会再过来”。
  郑千玉点点头,郑辛走了,走出去很远,回头一看郑千玉还探着个头。听到行李箱的轮子停下来,他还朝郑辛招了招手,好像看得见他一样。
  113-85-95,是郑千玉这几年来体重的数字变化。
  从某一天起,郑千玉吃什么都会吐,变得极端的瘦,两颊凹下去,伸出来的手只有薄薄的皮包着骨头。进出医院两次,进食状况好了一些。郑辛过来照看他一个半月,体重又涨回来一些。
  不是郑千玉不想进食,只是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开始抗拒“活着”这件事。
  郑千玉觉得,他的大脑和那些器官分离了。大脑早已接受了失明的事实,而其他器官大概以为郑千玉去到了某个极夜地区,这里天黑的时间未免太长太长,直到他的身体剩下的部分终于意识到——永恒的黑暗降临了。因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开始拒绝工作。
  而郑千玉的大脑早已和他的灵魂、意志商讨出决定:他无法和黑暗和解,无法接受这样的残缺,以这样的形式度过他人生接下来的几十年。
  冬天降临了。郑千玉不再出门,他每天只能吃下很少的东西,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他勉强保持下午是清醒的,因为有时候他要和郑辛、父母通话,伪装出正在努力适应生活的样子。他的家庭成员每一位都很坚韧,除了郑千玉。
  郑千玉是一个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人。因为他以前太骄傲自满了,提着一个装满鸡蛋的篮子走在路上,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郑千玉怎么可能会摔倒?
  初中就决定好这辈子要以画画谋生了,从此再也没有周末,除了上课就是不停地画画。郑千玉从来没有喊过累,画到时常忘记吃饭,手指的关节变形,集训时很幼稚地在床头贴了便签,写着“画不好就去死”。
  大学时家庭遇到重大变故也没有把郑千玉打倒,郑千玉想,只要能继续画画,只要他可以一直画下去,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摧毁他。
  ……可是为什么。
  起初是不可置信,觉得自己在做离奇的噩梦,每次呼吸都希望能快一点醒过来。视力不是一朝一夕失去的,而是渐渐模糊,直到看不清熟悉的饭店最大的白底红字招牌。直到视野狭窄,世界像一个被关掉的电视机,缓缓收束,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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