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现在,在别人看来——他已经和林静松结婚了。
结婚?
这是他十七岁所想到的那种——那种永远吗?
他已经达到了吗?
即便他人婚姻的经验告诫着所有新人,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想象到的永远和现实往往大相庭径。
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曾经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只有一步之遥。
而林静松依然愿意把戒指戴进他的手指。
“永远”这个概念太苛刻了。郑千玉觉得如果有某一个时刻幻想过永远,这也可以等同于实现了永远。
有一个秘密,郑千玉从来没有告诉林静松。
那就是他曾偷偷看过林静松发送的那封给十年后自己的邮件,在他十七岁的时候。
林静松写下的那平平无奇的几个字哄得郑千玉晕头转向,在爱河之中徜徉。林静松并不知道这件事,只觉得郑千玉有一段时间里格外主动、听话,不像之前那样,不肯让林静松亲太久。
原来“永远在一起”这件事,在他们十七岁的时候早就实现了。
郑千玉按捺下心绪,接受了lucas的恭喜。lucas和他聊天,说他最近在跳伞,可惜jonson现在很少跳了。
郑千玉从来没有听说过林静松会跳伞。
他疑惑地问:“他还会跳伞?”
lucas:“我现在的教练和jonson是同一个,jonson之前可是跳伞专家,他是可以当教练的水平了。”
听到这里,郑千玉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林静松是有轻微恐高的。这并不影响他的日常,但绝对不会让他喜欢上跳伞。
lucas又和他说了jonson几年前多喜欢跳伞,让他的教练现在也一直滔滔不绝地说jonson的跳伞事迹。
郑千玉突然感到心脏有一些细细麻麻的疼,这种痛感慢慢地从心脏漫向四肢,抵达指尖末端,仿佛再次经历林静松带着恐惧落下云层的时刻。
此时,林静松的办公室。
林静松正戴着眼镜,对着屏幕。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的密封袋,里面封着一颗非常小的药片。
林静松在电脑上输入刻在药片上的字母,搜索结果显示这是一类治疗抑郁障碍的精神药物。
他慢慢地摘下自己的眼镜,将其放在那枚药片旁边。
第79章
春天刚刚回暖了几日, 又连续下了几场雨,仿佛冬天在告示着它的未曾离去。气温稍降,出行又穿上了薄薄的外套抵御微冷的风。
那些因温暖的天气而误会春天走近, 提前盛放的蓝花楹被雨打落了。落到地面上,使街道变得湿滑。郑千玉出行更加小心,被雨水打湿的花比小樽松软的雪容易让他打滑。
最近郑千玉出门都由林静松接送,哪怕郑千玉曾提出想要单独出门试试。况且林静松还有工作,郑千玉知道,他时常迁就自己,调整工作的时间。
林静松在家办公的时间变多了。郑千玉去李教授那里做检查的时候, 他一直陪同,从上午等到傍晚。
郑千玉近来常做有关失败的梦。治疗的失败、生活的失败、爱的失败,当郑千玉在清醒时想要防御患得患失和脆弱——他自认为做得很好, 没有什么破绽。但这些东西还是在夜晚会闯入他的梦中。
当他从这种梦里惊醒时,深深的呼吸打破夜的寂静。
郑千玉发现,林静松也醒着。
他摸郑千玉汗湿的额头, 深深地抱他的身体,用一种让郑千玉确信自己是活着的、又不至于使他疼痛的力气包裹他。郑千玉感觉得到, 林静松同样需要这样确认他的存在。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他是不是没有安全感?
即使拥抱和亲吻有这么多,郑千玉也曾向他完全敞开身体。然而第一次分开使他需要亲身品尝恐惧来克服,现在林静松是否步入了更深的泥潭之中,再也找不到出口?
郑千玉想擦拭伤痕累累的心, 又恐怕他的手指也沾满灰尘。
有一天夜里他试着学习susan,用手细细抚摸过林静松的脸庞。先从头发开始,他的头发比几年前稍长一些,不过他很快就会理短,林静松不喜欢身体上有过多的累赘和束缚。郑千玉曾经认为, 他是世界上最希望倒退回原始时代的人,哪怕这样会使他的大脑再无用武之地。
再到眉心,用拇指抚过优越的眉骨,眉毛也长得很好,和头发一样发质略硬。眼睛在深刻的眶骨之中,睫毛是很长的,但直而微微下垂,在他思考时,近距离看他的侧面才会尤为明显。
对一个人的影像记忆如果浸在长时间的黑暗之中,无论如何都会变得模糊。郑千玉惊觉自己脑海中对林静松的样貌印象不再细微到每一处,如果照这样的进程下去,恐怕未来的某天会完全忘记。
郑千玉感到害怕。从一个乐天派的小孩身上习得方法,细细用触感想再次忆起爱人的脸庞。
笔挺的鼻梁。郑千玉已经在心中用削好的炭笔描摹出阴影和线条,在失明的第一年他常这样做,仍在心里握着笔,画速写,画油画,削尖笔头,或是调色、涂抹。
可后来心也逐渐无力,握不住画笔,也想象不出色彩。涨起黑色的潮水,画布被濡湿,颜料也被淹没了。
放下画笔又再次执起是多么难的事情。但只要能再次忆起林静松,不要再忘记他,这是郑千玉唯一的方法,他愿意再尝试。
亲吻很多次的嘴唇。郑千玉没有忘记,唇形十分优美,但笑容很少,嘴角时常是平的。只有在最隐秘的时候,郑千玉见识过他如何微笑,连带点亮很深邃的眼眸。
接吻时才能体会到略厚的下唇,很好咬,郑千玉时常用比较尖的虎牙轻轻咬他。
下颌的线条是凌厉的,郑千玉想这几年来他的样貌应该有成熟几分,毕竟分开时,他们都很年轻。
林静松很安静地将脸庞献给郑千玉描摹的手指,任由他抚摸,更新记忆。他的脸依旧让郑千玉很心动,或许郑千玉该承认,在教学楼顶层的那个空教室里看到他的第一眼,郑千玉就喜欢他。
感到心动时就可以立刻付诸亲吻,感谢命运,他们正在一起,有记忆与戒指为证。
郑千玉信奉浪漫主义,虽然悲伤和惊慌总是时时刻刻如影随形,但偶尔浸入爱河,痛楚便会减轻,从林静松是林静松,再到叶森,最后回到林静松。
为这种沉迷的时刻,郑千玉难以开口承认他是个心灵也不太健康的人。怕林静松的爱增添更多怜悯,虽然爱本就无法盛进量杯里去分析化验,虽然确确实实,郑千玉该被同情怜悯。
他想告诉林静松,暂且不去想象失败好不好。在结果到来之前,尽情享有两情相悦,爱的快乐。但恐怕这又跌回原点。
当郑千玉不再预备一场巨大的崩塌时,修复生活的重任就接踵而来。他很清楚,累积的问题太多才把他压垮,选择逃避容易,当想要拾起勇气治愈自己,难度依旧没有下降。
郑千玉是面对巨龙的勇者,要活下去,他必须有比肩英雄的魄力。
这一切,都要从郑千玉向林静松坦白开始。
他在出国前见了自己的心理医生最后一面,竟然在这一次如愿减了一种药物。精神治疗类药物总让郑千玉的思维不如以前清晰,他不喜欢这样。
开了最后一个疗程的药,医生嘱咐郑千玉,希望他能找到新的医生接续治疗,保持对心理健康的关注,或准时回来复查。
面对这两种方案,郑千玉都很犹豫。因为无论选择哪一种,林静松都必须知道了。
他的手指已经戴上林静松的戒指,仿若一种象征,从此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
郑千玉经常用手指摩挲戒指,时而高兴,时而甜蜜,时而感慨,时而烦恼。
在最后一场降温的雨落尽后,是否真正意义上迎来春天,晒成小麦色皮肤的la居民仍严格地评判着晴天与阳光,以防再次失望。
树上的花又开了,植物显然比人更加无畏。重新暖和的日子,郑千玉时常出门,医生告诉过他,多出门活动、晒晒太阳会有好处。
依旧没能向林静松坦白,这个疗程的药已经快要吃完。郑千玉曾在网络搜索本地有没有合适的心理咨询师,有一些前往尝试的想法,但几次想开口都咽了下去,又徒增许多忧虑焦躁。
不过有林静松在身边,想必精神不会跌落得太难看。反倒是林静松带来的安定,使郑千玉生出侥幸心理。
在最好的一个晴天,这是一个休息日,林静松带郑千玉出门,但事先没有告诉他去哪里。
这不太寻常,以往林静松总会告诉郑千玉要去哪里的,像共同设立了目的地才会出发,这是林静松不会变的条理。
车开在路上的时间不久,郑千玉坐在副驾驶座,阳光落在他的膝盖上,是一种舒适的热烫。于是他将手都放在膝盖上,晒一晒细瘦的手指。
林静松不说去哪里,郑千玉不会追问。打破常规总有他的道理,阳光和林静松让郑千玉心情愉快,在膝盖上依据温度短暂地追逐日光和影子的分界线,这是郑千玉自己的游戏。